第十五章
冷東雪收拾停當，看了去冷家屯的車次，打算近日動身。
吃過午飯，冷東雪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想著今後的出路，心裏不免有些悲涼。他不過是剛剛步入社會，還沒來得及找到一份如意的工作，就遇到了這樣的人生考驗。過去，他有著優越的家庭條件，童年少年在無憂無慮中度過，那時他感到陽光是明亮燦爛的，生活是幸福美好的。現在，他卻過早地承受著生活之重，青春的青枝綠葉陡然間變黃，他的心裏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落寞。正如他從那些書本上看到的，幸福是遊弋不定的，上蒼並沒有讓它永駐人間。世界上的一切都瞬息萬變，任何人都不能求得一種永恒。環顧這幾年家庭的變故，無一天不是在落寞無聊中度過。他的父親曾經多麼榮耀！一個縣長，一個掌管著全縣命運的縣長，一場風暴就成了走資派，還戴著一頂叛徒的帽子。冷東雪想起父親在彌留之際，用深情的眼光望著他。冷東雪知道父親心裏一定有著莫大的冤屈，一定痛苦之極。他那時隻知道流淚痛哭，隻是看到父親可憐巴巴的樣子，看到母親無助的目光，他還一時想不起怎麼改變這種狀況。後來，冷東雪徹底絕望了，孤獨伴隨著他度過了一年多的歲月。他開始厭惡人生，憎惡世界。他甚至埋怨父母把他帶到這個人間。這個如同地獄般的人間，到處是猙獰的麵孔，風聲鶴唳，爾虞我詐。有一次批鬥大會，冷東雪站在同學之間，親眼看到一個被稱作“牛鬼蛇神”的老人被造反派剝光了衣服。因為這個“牛鬼蛇神”曾經犯過“男女關係”的錯誤，造反派們就獨出心裁地當眾羞辱他，用鑷子一根根拔掉他的陰毛。這個人不堪淩辱，回家就上吊了。那個被造反派們揪出來的“破鞋”，同樣被造反派們用剃須刀把陰部刮得幹幹淨淨。慘絕人寰啊！就是這兩次批鬥會，對改變冷東雪的一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他所慶幸的那不是他的父親，也不是他的母親。但是，他的心裏仍然存留下了比他父親母親年齡還大的那對“狗男女”的影子。冷東雪看到了他們仇恨的目光。他們雖然一言不發，但是眼中的怒火足以燒化冷東雪稚嫩的心靈。從此，冷東雪心灰意冷，看不到人世間美好的東西，在他的潛意識裏，所有的都是萬惡的，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他即將走向那個小山村，心裏說不清是一種什麼滋味兒，當然也說不上是高興。他唯一奢望的是盡快離開這個破爛的縣城，離開這個有著血腥氣的縣城。他與其這樣在孤獨中死去，倒不如開辟另一番新天地。也許，那兒是一片淨土。冷東雪極力想象著以後的日子，不知不覺進入了夢境……
父親站在冷東雪的麵前，講述著一個英勇悲壯的故事——
抗日戰爭期間，冷家屯遭到了日本鬼子的擄掠。這是日本鬼子垂死掙紮的最後階段。那時沂蒙山區的抗日遊擊隊經常下山打炮樓、拔據點，打得日寇心驚膽戰。日軍為了割斷抗日武裝與當地群眾的聯係，對冷家屯一帶實行搶光、燒光、殺光的“三光政策”，製造“無人區”。那時候，冷管權是這一帶的遊擊隊長，他帶領遊擊隊員們跟日本鬼子四處打遊擊戰。他們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不敢與日寇正麵作戰，很多時候就顧不了老百姓。日軍進了村，燒殺擄掠，所幸存的被趕出村莊。日寇搶光了糧食牲口後，用鋼絲繩係住老百姓的房檁子，再用汽車在房前拉鋼絲繩，這樣一棟民房瞬間就被毀於一旦。更令人發指的是，日本鬼子慘無人道地屠殺被俘的抗日遊擊隊員。有一年冬天，三名遊擊隊員因負傷不幸落入敵手，他們任憑敵人嚴刑拷打，始終沒有開口。殘暴的日軍在冷家屯操場放了三口大水缸，缸內灌滿了帶冰碴的水，水缸周圍架起劈柴。敵人將負傷的遊擊隊員五花大綁，投入水缸，僅露出頭在水麵上，然後點燃劈柴。遊擊隊員先是凍得半死，後被活活煮死。還有一次，日本鬼子抓到遊擊隊員後，就在相距兩米以上的兩棵白楊樹之間，用汽車和纖繩將白楊樹拉得很近，把遊擊隊員倒掛在兩棵白楊樹上，然後砍斷麻纖使白楊樹突然彈開。瞬間，遊擊隊員被活活地撕裂成兩片。人的五髒六腑從樹上一直掛到地上，鮮血淋漓，慘不忍睹！駐紮在冷家屯八裏以外的日本兵，以創造新的殺人方式為樂。隻要有抗日戰士被俘，日本鬼子就嚐試新的、慘絕人寰的殺人方式。敵人將被俘的遊擊隊員帶到操場上，冷不丁地從背後砍掉遊擊隊員的頭顱，另一鬼子兵立即用一坨黃泥巴蓋在噴血的脖子上。被砍掉頭顱的軀體依然站立，並搖搖晃晃地繼續行走，許久才倒下去，而圍觀的鬼子兵以此為樂，手舞足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