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姐暗道:“要不先把房上的這個東西弄住他,怎得歇手?”隨又想道:“且慢!隻要驚走他,也就罷了。”說著,又見靠東格扇上也陰濕了,果然照前一樣的,送進一根帶鉤子的繩兒來,想要鉤往東頭兒的閂。何小姐趁他入繩子的時節,暗暗的早把這頭兒橫閂,依然套進那環子去,把那搭閂的鉤子,給他脫落出來,卻隱身進了西間。聽了聽安公子和張姑娘在臥房裏正睡得安穩;南床上的華媽媽和柳條兒,已是受了那屋裏些薰香氣息,酣睡沉沉。她便假裝打了個嗬欠,門外那個賊一聽,倒是一驚,暗道:
“怎的薰香點了這半日,還有人醒著?”忙得他把個繩頭兒不曾掛好,一失手,連鉤子掉在屋裏地下了。他便趕緊跑開躲著,暗聽裏麵的動靜。你看這群賊,要果然得著這位姑娘些底細,就此時認些晦氣走了,倒也未嚐不是知難而退;不想他聽了屋裏一個嗬欠之後,鴉雀無聲,隻道又睡著了。便從貪心裏又起了個飛智,便想用西邊這根繩兒,先把這頭兒的閂係到地,騰出繩兒來,再係東邊的那頭兒,早又鶴行鴨步的奔到西邊兒去。這個當兒,伺小姐早到了堂屋裏,把他失手扔的那根繩子拿在手裏,卻貼著西邊第二扇格扇蹲著,看他怎的鼓搗。那賊轉去來,從窗欞上解下那根繩,待要往下係那橫閂,早覺得那繩子輕輕飄飄的脫了空。
他便悄悄的歎了一聲,似乎覺得詫異,想道:“莫不是方才匆忙裏,不曾把那閂褪下來麼?”重新探進手來摸。
何小姐見這賊渾到如此,卻嘔上她點氣兒來了。便把那袖箭放在地下,把手裏那根繩子抓過來,等賊的手探到鐵環子跟前,猛然的從底下往他腕子上一套,擰住了隻往下一拐,又往後一別,乘勢就搭在那根橫閂上,左三扣、右三扣的,把隻手反捆在閂上,還怕他掙開了繩頭兒,又把西邊窗根上那根空繩子解下來,十字八道的背了幾個死扣兒,自己卻又拿起袖箭來,躲在東邊去望著。那賊的這隻手,本是從靠西格扇盡西的這個窗欞裏探進來,才夠得著那鐵環子,經這往下一拐,往後一別,一隻臂膊是滿寄放在屋裏,胸脯子是靠了西間金柱了,待要伸左手救那隻右手,急切裏轉不過身來。作賊的可沒個嚷救人的,他掙了兩掙,不曾掙得動分毫,便嘴裏打了個哨子,哨那兩個把風的賊。
那兩個聽得哨子響,隻道是撥開門了,這就可以下手偷了,彎著腰兒就往這邊來。何小姐從東邊的窗洞兒裏,見這兩個也過來了,心裏倒有些忐忑,暗想:照這等狗一般的賊,就再多來幾個也不防;隻是我如今非從前可比,斷不可和他交手。隻管拴住了這個,倒怕他一時急了,豁一個,跑三個,傷了這個老實的,那時倒是大未完。這要不用個敲山震虎的主意,怎的是個了當。想罷,她隔著那窗洞兒往外望,隻見房上那個正斜簽著蹲在房簷邊,目不轉睛的盼那三個開門呢!她便把那袖箭,從窗洞兒裏對了房上那賊,看得較準,把那跳機子隻一按,但聽喀啦一聲響,一箭早釘在那賊的左腿上;那賊冷不防著這一箭,隻疼得咬著牙,不敢作聲;饒是那等不敢則聲,也由不得啊呀出來,腳底下一個蹲不穩,便咕碌碌從房上直滾下來,咕咚跌在地下;手裏的瓦一片聲響,丟了一地。
這邊三個賊聽得,齊回頭看時,見上房那個跌了下來,一則怕跌壞了他,二則怕驚醒了事主,忙得顧不及和拴著的這個搭話,便奔過去看那個。隻這一陣,早驚醒了南屋裏的張太太,問道:“怎兒響哪?藍嫂你聽聽,不是貓把瓦蹬下來了哇?”這邊拴著的聽了,隻幹急,苦掙不脫。那兩個跑過去,見跌下來的那個才爬得起來,卻隻坐在地下發怔。他兩個也顧不得南屋裏事主說話,便把他揪起來攙著,要想逃避;不想那賊的腿,已經木得不知痛癢,隻覺箭眼裏如刀剜一般疼痛。那兩個還隻道他是折了腿,悄悄的說道:“你紮掙些,溜到背靜地方躲一躲要緊。”這一陣嘁喳,早被何小姐聽見,隔窗大聲的說道:“糊塗東西,他腿上射著一枝梅針藥箭呢!你叫他怎的個紮掙法?”一句話嚇得那兩個顧不及那個帶傷的,沒命的奔了牆邊立的那扇門去,慌張張爬到牆上,踹得那瓦一片山響,才上房後腳一帶,又把一溜簷瓦帶下來,唏溜哈拉,鬧了半院子,鬧得大不成個梁上君子的局麵。兩個上了房,又怕自己再著上一箭,爬過房脊去,才縱身望下要跳,早見一個燈亮兒一閃,有人喊道:“不好了,上頭兒有了人了!”你道這人是誰?原來是張親家老爺。他那晚睡到半夜,忽然要出大恭,開了門,提了個百步燈出來;才繞到後麵,聽得房上瓦響,他把燈光兒一轉,見兩個人爬過房來,他就嚷起來,把屎也嚇回去了。這一嚷早驚動了外麵的人。房上那兩個賊見不是路,重新又爬過房脊來,下了房,發腳往遊廊外就跑。第一個先跑出來,便藏在上房東山門兒裏;及至第二個跑出來,二門上早燈籠火把進來了。一群人一個個手拿撓鉤杆子、抬水的杠子圍上來。這賊解下腰裏的鋼鞭,才要動手,不防身後一撓鉤杆子,早被人俘虜住了,按在那裏捆了起來。
這個當兒,張進寶早提著根棒槌般粗細的馬鞭子,吆吆喝喝進來,先說道:“拿隻管拿,別傷他。也別隻顧大麵兒,上背靜地方兒要緊。”一句話,那一個藏不住,巴了巴頭兒,見一院子的人,他一紮頭順著廊簷就往西跑。誰知東間裏有個爐坑,因天涼起來了,趁老爺、太太不在家,燒了燒那地炕,怕圈住炕氣,敞著爐坑板兒呢;那賊不知就裏,一足失空了,咕咚一聲,掉下去了。大家撓鉤繩索的揪上來,又得了一個。這一番吵鬧,安老夫妻早驚醒了。安老爺隔窗問道:“這光景是有了賊了,你們隻把他驚走了也罷,拿必定要拿住他。”張進寶答道:“回老爺,這賊鬧得不象樣,個個手裏都有家夥,隻這院子裏,已經得著倆了,敢怕還有呢?”安老爺聽見不止一個賊,又手裏持器械,也有些詫異;隻管詫異,卻依舊守定了那傷人乎不問馬的聖訓,隻問了一聲可曾傷著人,絕口不問到失落東西不曾這一句。大家回道:“沒傷人,兩賊都捆上了。”安老爺便一麵起來,下床穿衣,隻聽張進寶說道:“留兩人這院裏招護,咱們分開從東西耳房兩路,繞到後頭去,小心有背靜的暗地裏窩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