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過去,銜西站在落地窗前一動未動,眼睛裏呈現一片陰沉的灰色。灰色的雲,灰色的雨,灰色的風和灰色的憤怒。
在他身後,大理石桌案上擺著一盆小榕樹,岩石一樣的粗糙樹根從土壤裏暴露出來,肥厚的葉子在無人注意的時候掉落。
一個身材健碩的男人站在門口,低著頭不敢直視銜西的背影,他左手邊的牆壁上有幾處清晰可見的砸痕,正是銜西的拳頭留下的。
“所有城門都封鎖了嗎,愛爾羅吉特。”
銜西低沉的聲音響起,愛爾羅吉特身體難以察覺地顫抖了一下。
他來自南大陸,是一個流亡的南國人,南國人大多會在十幾歲時生出翅膀,而他的翅膀比鳥更擅長飛翔,正是由於這點,銜西才把他留在自己身邊。
他閉上眼睛,讓自己的聲音盡量顯得平靜:“是的將軍,我們已經按照您的指示,將首都十六個城門關閉封鎖,每座門前都有一隊士兵把守,目標一旦出現,將會在第一時間被逮捕。”
銜西沒有回頭,他的目光鎖定在遠處的烏雲之中,片刻後張動嘴唇,“有什麼發現?”
愛爾羅吉特偷偷瞄看銜西,“暫時沒有任何發現。”
銜西灰白色的頭發短而堅硬,下巴處細密胡茬連至兩鬢,他眉頭緊鎖,說道:“封路,在各個重要街道設立關卡,召集每一個見過他的人,叫畫師畫出他的模樣,貼到所有公示欄上發布懸賞,天黑之前我要見到他。”
“是,我這就去辦。”愛爾羅吉特轉身離去,同時終於鬆了一口氣。地板上響起他急促的腳步聲。
“等等。”銜西叫住他。
愛爾羅吉特轉過身,問道:“請問您還有什麼指令。”
銜西轉過身欲言又止地看著他,歎口氣說:“算了,沒什麼事,你去吧。”
“是。”愛爾羅吉特隨即離開房間。
銜西的手垂落下來,神色裏滿是疲憊,再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痛恨神族了。
落烏城按方位劃分為東西南北四個區域,每個區域建有四道城門。
在城市的最中心,四個區域交集的位置,有一塊直徑一公裏的圓形場地,這裏坐落著整個落烏最恢弘壯觀的建築——恭榕塔。
恭榕塔高達六百米,形狀如同一棵高大無比的榕樹,枝杈呈傘狀向四麵八方延展。每一根枝杈都是一條通道,每一片樹葉都是一間房屋。
為保持樹冠的平衡,骨幹枝底部豎起了許多粗細不一的架柱。
恭榕塔周身刻畫著大量隱秘的法陣,是城裏最安全的地方,有人說,恭榕塔倒下的那一天,就是落烏覆滅的日子。
此刻銜西站在恭榕塔上,感知範圍擴大到極限,將半座城都囊括在內,任何異動發生都會被他立刻察覺。
然而很長時間過去,他什麼也沒有發現,即便是使用傳送法術也該會留下不尋常的氣息波動,那名盜竊者仿佛憑空消失了,懷揣著他珍貴的寶物。
他的視線掃過目力所及的一切,看見黑暗正從遠處降臨,沉靜降臨在頭頂。
遠處。城門前麵無血色的衛兵們腳下橫著同伴的屍體,他們看著全身隱藏在白色鬥篷裏的男人,如同看著怪物。
附近的溫度很快上升了,接著,一團團旋轉的火焰從衛兵們腳下竄起,眨眼間將他們圍繞。
男人的手臂用力一揮,附近的溫度又很快下降了,寒冷氣團如潮水般傾泄而下,衛兵們無力地看著幾十根手臂粗細的冰柱從寒潮中凝聚,然後刺向自己。
他們的盔甲像豆腐一樣凹陷破碎,他們的血像溪水一樣飛濺,在一聲聲短促的慘叫之中,男人踏出了城門。
他回頭看了看,揮手解除領域,寒潮與火焰漸漸消散,士兵們的屍體也不見蹤影。
落烏是建立在浮空島嶼上的人類首都,島嶼下方是名為湍無的一望無際的黑色大海。
沉重的海浪此起彼伏,陰暗的雲層壓抑在低空,這是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征兆。
男人在黑暗之中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容,走到島嶼邊緣,縱身跳了下去,氣流像鋒利的刀片剌過臉頰,吹刮得衣袍獵獵作響。
他扯下鬥篷包裹住懷裏的男孩,男孩的呼吸均勻平和,沉浸在美夢之中尚未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