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挑著的家 第一章
生命的支撐
畫家患心髒病纏綿病榻握管無力。
倚畫家的窗外有一棵香椿樹。
忽一天,香椿樹上落下一隻受傷的小鳥。那鳥病懨懨的,耷拉著腦袋,緊閉著黑豆眼睛,黃褐色的羽毛零亂不堪。立時便引來一群鳥兒圍著它,嘰嘰喳喳啁啾不住。
畫家艱難地支撐起身體,喘著粗氣趴在窗口上,覘視這群精靈。這群精靈,圍著這隻受傷的小鳥,上下左右竄竄跳跳。有的給它梳理羽毛。有的捉來小蟲子喂給它吃。有的嘰嘰喳喳說一些寬慰的話給它聽。小鳥默默享受著這一切。
畫家能讀懂它們的一切。
畫家被這群精靈的真誠所感動。
就在畫家沉浸於它們的對話中時,畫家的兒子趕過來了。兒子猜想畫家一定是被這群小鳥聒噪得不得安寧。
畫家的兒子便轟攆它們。
畫家卻很煩躁,迸出一句:“出去!”
兒子隻好灰溜溜地退出。
第二天,那群鳥兒又飛過來,圍住那隻受傷的小鳥唧啾不休。
畫家又支撐著身子趴在窗口上。
畫家的兒子又趕過來予以遏製。
畫家的兒子這次掂的是根竹竿。等那群鳥兒落在枝頭上嚷叫得正歡時,畫家的兒子便冷丁甩出竹竿,打得香椿樹葉繽紛亂墜。
兒子打一次。鳥兒飛一次。
鳥兒落下來。兒子又打一次。
如是幾次,那群鳥兒便不服氣了,瞪著小眼睛嘁嘁喳喳大聲抗議畫家的兒子怎麼這樣蠻橫不講理:楚河漢界,你幹嗎非要井水進犯我們河水!
畫家也很惱怒,拚攢全身力氣斥責兒子要他滾出房門。
兒子走出房門時沮喪至極。歎息自己真是無能,連群鳥兒都驅散不走,難怪惹老子生氣。
自此那群鳥兒更是肆無忌憚,它們緊緊團結在那隻受傷的小鳥周圍,一個個輪流給它講故事,唱著歌兒。畫家每日都艱難地撐趴在窗口上,瞅著它們的一舉一動。甚至鳥兒們還派來一位代表,向畫家寒暄問暖。打聽他得了什麼病症。畫家本想告訴它們自己患了一種很嚴重的心髒病,說不定隨時都將要離開人世,可是話到嘴邊畫家卻沒講出來。
一天。
兩天。
三天。
四天。
每天從日出到日落,鳥兒們總是啼囀鳴叫,熱鬧非凡。
畫家的兒子卻奈何不得。
第五天,那隻受傷的小鳥痊愈了,拍著翅膀試著繞香椿樹飛了幾圈。鳥兒們多麼高興嗬!它們簇擁著那隻小鳥,說著祝福的話語,個個喜笑顏開。
畫家也樂陶陶的,在心裏默默祈禱那隻小鳥永生平安。畫家真歆羨那隻小鳥能重飛藍天,遨遊世界。突然,畫家也感到自己痊愈了,幻化成一隻小鳥,被家人簇擁著,悠閑地翱翔穹蒼。那一刻,畫家真是激動無比呀!
就在畫家向鳥兒們作著告別時,突然“砰!”的一聲槍響,那隻剛痊愈的鳥兒又倒栽著跟頭跌了下來。
兒子不知何時已弄回一杆獵槍。黝黑的槍口嫋著一縷藍煙。
畫家說:“兒子,你打下的是我嗬!”
在槍聲裏畫家的頭仄向一邊。
開往爸爸的火車
經過那次驚嚇之後,媽媽每天上班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兒子悄悄地關在屋裏,讓門神嚴密地看管著兒子。
下班回來,經過小鎮西頭的火車站時,媽媽總要放慢急促的步子,舉目把站台的四周仔細過濾一遍,確定沒有什麼異常後,才橫穿過鐵軌,顯得有些遲疑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其實,媽媽明明清楚兒子被自己鎖在家中,經過車站時,她仍有一番如此的舉動。
火車站算不上大,每天有那麼幾趟火車經過,向北開往信陽方向,南下可以去武漢。但每天隻有信陽——武漢的那趟普快列車才會在小站停頓兩分鍾,吐出一些人,又吞下一些人,搭車的人總是早早地進站,眼巴巴地守在站台上,望著鐵軌的南端(或北端),脖子拉得老長。小鎮的人們,對火車到站的時間,是不用去刻意記的,就像一日三餐的時間,誰會去記呢?即使是五六歲的孩子,對此也是熟知的。
門窗是完好的,媽媽的心才落了地。打開門,屋裏空洞洞的,靜得怕人,沒看見兒子,媽媽一箭步衝進屋子,迅速掃過床上,床下,桌下,一絲影子都抓不到。
“兒子!——”卡在喉嚨裏的聲音終於顫巍巍地擠了出來。
這時,兒子影子樣地從她背後閃了出來。“媽媽!飯馬上就好了哈。”兒子一臉的鍋灰,齜著牙,袖子挽得老高,跟小鬼在舞台上表演似的,媽媽也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