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魂斷沙丘宮
一個天色昏暗的夜晚,厚厚的雲層籠罩著蒼穹,既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四野安靜得很,不僅聽不到溢陽河的流水聲,草蟲的鳴叫也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響,陰森而又古怪。
此刻,黑暗主宰了大地,隱去了周圍原有的一切顏色。而整座沙丘宮也似乎沒有了一個人,被一片陰冷的氣氛包圍著。
趙主父虛弱地躺在那個顯得碩大的龍榻之上,床上掛著的紗幔被陰風吹得亂飛,如同無數的鬼魅在狂舞一般。就在這龍榻不遠的地方,還躺著一具正在慢慢變僵硬的屍體,是因為他的愛妃為了給他多留下一點的食物,已經離他而去。
一天、兩天……一連七天過去了,圍兵不見撤離,宮門也緊緊關閉,不準進,也不準出。趙主父雖然每天都派自己的貼身侍衛去叫門,但門外的守兵就像是沒聽見,對於主父的禦旨、國君的命令全然不顧,就連趙主父親自去召喚也無人理睬。趙主父怒不可遏,大罵公子成、李兌犯了欺君之罪,可他的聲音隻能在空蕩蕩的宮中回響,受驚的也隻有枝上的鳥兒。他大聲呼喚著惠文王、肥義和信期的名,更無人應聲。他哪裏知道肥義已經命喪黃泉,而他的兒子惠文王也不會來救他。
然而,這一切其實都是他親手造成的……
趙惠文王四年(前295年),還是趙武靈王的他,為了收回趙王趙何的實權,重新親掌朝政,打算把代郡分給自己的長子趙章,讓趙章也稱王。
趙何乃是趙武靈王的次子,前299年,趙武靈王傳位於他,自稱主父。而趙武靈王的長子趙章,因其母親早死,而趙武靈王寵愛吳娃,因此隻封了趙章為安陽君。
畢竟趙武靈王正值46歲的壯年,在攻滅中山、趕走林胡、消滅樓煩後,他又有了新的理想。趙武靈王在成為北方草原的霸主後,還要做中原的霸主。此時的趙國由於沒有參與中原國家的混戰,實力最強,而齊、秦、韓、魏、楚由於連年的混戰,已然不是趙國的對手。因此為了實現自己心中的這個偉大理想,趙武靈王的第一步就是要奪回王位,重做趙王。
實際上,在自己主動放棄王位,禪讓趙何以後,趙武靈王就逐漸失去了往日的中心地位,趙何在肥義的輔佐下,名正言順地取代趙武靈王成為趙國的一號人物。
趙武靈王最初的二元政治的設想失敗了。如此一來,盡管趙何是趙武靈王親自立為王的,但權力與名位遠去的痛苦還是讓趙武靈王十分失落。一生追求榮譽的趙武靈王越來越不甘寂寞,他潛意識中重新扶植長子趙章的根源也越來越明晰,說到底,就是想奪回自己曾經放手的權力。可是另一麵,趙武靈王的兒子趙何,此時的趙惠文王,又是個與他父親一樣渴望榮耀的人。所以不管是誰,趙何絕對不會容許趙國再出現一個王。如果情況真的出現了,趙國將必然麵臨一場血戰。
但是對權力的渴望,還是使趙武靈王失去了理智,另外,他的大兒子趙章也對權力的顛覆展開了無限的遐想。於是,此時趙武靈王的叔叔公子絏看出了事情的苗頭,他也知道趙武靈王對兩個兒子的溺愛。一日,公子絏到王宮去探望趙主父,暗想:大王如果真要另立一位君主的話,那我趙國豈不會生靈塗炭!而主父又問及趙章,是不是又生憐憫之心了呢?如此遲疑不定,對國家十分不利。因此,他故作不知,說:“大王自從定了章、何兄弟名分之後,二人相安無事,臣未見安陽君有何異常。”
趙主父聽後,道:“叔叔您不知,近來上朝,我見章兒好像有不平之氣,方才還向我道了一回委屈。”
“難道大王有什麼想法?”
“章兒身為長子而未封王,以兄朝弟,實為可憫。寡人斟酌再三,打算分趙國為二,使二子同稱王。”
公子絏道:“大王差矣。好端端一個趙國怎可分而治之?而今君臣名分已定,大王複又另立,豈不是自找麻煩?”
趙主父道:“有寡人在,還有什麼可擔憂!”
公子絏回:“大王雖操權柄,然一旦發生事情恐怕也難應付。兄弟爭權古來常有,大王不能不引為鑒。過去晉侯有長子名仇,次子叫成師,穆公死後,仇嗣立為王,建都於翼地,封其弟成師於曲沃。後來成師益強,遂將其兄仇的子孫都滅了。此事大王不會不知,以古鑒豈不可慮?”
說到這裏,公子絏還眼眶漸濕,說道:“想必大王還記得50多年前,罪臣一時糊塗,與你父王爭權,釀成一場大亂。多年來,臣一直感到那是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現在,我老了,實不願看到這不幸的一幕重現。大王,萬不可因父子之情而疏於國家大政啊!”
聽了這番肺腑之言,趙主父被說服了,道:“難得叔父一片直言,寡人太兒女情長了,裂土分疆實不可行。”
結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趙主父改變主意的消息很快傳到趙章的耳朵裏,令這位野心勃勃的安陽君一下子心中涼透。在此之前,他已將自己作為第二個趙王的形象不止一次地在腦中勾畫過,而且他也曾故作可憐,喚起趙主父的同情心。可而今,這一切都告破產,他失望的同時充滿了憤怒,理想與現實的強烈反差還擾得他心灰意冷,茶飯無心。
就在這時,詭詐多謀的田不禮悄悄地來到趙章的跟前,明知故問道:“殿下何事不樂?”
這個田不禮是當年趙武靈王封趙章為安陽君時,派他做相來輔佐趙章的,他還時常表示對趙章的遭遇很同情。田不禮本是齊國的失勢貴族,一直希望能夠東山再起。在被趙武靈王任命為廢太子章的相後,田不禮認為機會來了,他對趙武靈王的廢長立幼的做法很憤慨,經常以立長乃天經地義、人間正道的說辭影響趙章。
趙章愁苦地說道:“父王不欲再封王於我,我的宏願,都結束了!”
然而,田不禮對此卻若無其事地說道:“殿下何必自暴自棄。事在人為,丈夫有誌,江河也會倒流!”
“此話怎講?”
“殿下難道還不清楚嗎?主父分王於殿下,出自公心,隻當今趙王年輕不諳政事,殿下完全可以趁機取而代之!”
趙章被田不禮的想法嚇了一跳,“你是說要奪取王位?不可,不可!”
田不禮又道:“殿下畏首畏尾,如此怎能成大事?殿下功高朝野,天下歸心,又擁兵在手,奪取王位易如反掌!再說廢長立少,本不合禮數,朝臣對此多有議論,殿下稱王,理所當然。主父固有寵於你,不會把你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