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校園履痕 淨 土
虹上高二的時候,又換了一個新班主任。班主任姓楊。楊老師佝僂著身子,走路時還不斷咳嗽幾聲,給人一副永遠要在地上尋找什麼的感覺。就是這樣的一位老師,卻在陽光遍地的知識田野裏,默默耕耘了幾十載。如今,楊老師早到了該退休的年齡,但他非要繼續執教。校長拗不過,隻好應允他在三尺講台上,再站一年。
楊老師走進教室的第一堂課,校長自然又禮節性地陪著來作了一番介紹。但介紹的話尾還未落音,同學們早就轟然笑成一片。那時的楊老師站在講台上,因為腰彎得如一隻蝦米,瘦削的下頜緊抵在半圓形的講台上,一顆幹癟的腦殼似乎風幹了的核桃,靜狀物地放在講台上。
這無疑是一個滑稽的畫麵!校長介紹完畢,趕緊倉促走出教室。
校長走出教室,楊老師就又象征性地咳嗽幾聲。楊老師說:“現在由我開始給大家上課!”
“嘩——”同學們不約而同掀開語文書的第一頁。
楊老師又說:“現在請合上你們的語文書!”
同學們詫異地睜大眼睛,愣怔不動,不知楊老師的葫蘆裏到底要賣什麼藥!
楊老師又說:“第一堂課,既不授業,也不解惑,現在由大家來考考我!”
同學們仍然莫名其妙。
楊老師和藹地笑笑:“大家不要緊張,其實早在這之前,我就了解了你們,也算是老相識了!現在要考我的題旨正是,我要報出班裏每一個同學的姓名,並指出每個學生的性格特征,若有差錯,視為師的不稱職,這個班主任我也就不當了,主動‘下野’,走下講台!”
“嘩——”同學們為這堂饒有趣味的語文課鼓起了巴掌。
楊老師又連連咳嗽幾聲,同學們總算安靜了下來。楊老師清了清嗓子,若一位正統的播音員,有條不紊地報出了一大串名字:
——章維龍,嗜好打架鬥毆,現任班長;
——梁緒興,矮小瘦弱,現任體育委員;
——文成鳳,學習最差,現任學習委員;
——樂愛梅,五音不全,現任文娛委員;
……
教室裏突然天籟般地沉寂。同學們個個屏聲斂氣,細細地呼吸,仿佛蜘蛛吐絲,在教室裏織成一張網,靜靜地捕捉每一個聲音的發出。
楊老師報定名字,然後拾起一根粉筆,在黑板上風骨遒勁地重重寫出每一個學生的家長姓名、現任職業、家住何處,並在章維龍、梁緒興、文成鳳、樂愛梅等人的家長姓名下,加了一條粗粗的著重線。那著重線宛若一把利劍,熠熠閃著寒光,刺傷著每一個學生的眼膜。章維龍、梁緒興、文成鳳、樂愛梅等人的名字也就顯得一目了然。他們的爸爸或媽媽,有的是廳長,有的是局長,有的是大款企業家,官職最小的也是城關派出所所長。他們若是聯袂而戰,在這裏真是威鎮一方!
同學們個個噤聲不吭,都在心裏揣摩這個老頭子——楊老師是不是神經搭錯了弦?抑或是吃錯了藥?
那些被劃了著重線的幾位同學,有的哭哭啼啼衝出了教室,有的“乒乓”摔下凳子拂袖而去。
楊老師卻如一位處變不驚的大將,瞅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然後拉回目光,輕輕又咳嗽幾聲,清了清嗓子:“現在我鄭重宣布,今後的班內職務,由以下幾人擔任:虹擔任班長,敏擔任學習委員……”
“嘩——”掌聲若一股狂飆,掠過教室,在四壁之間來回動蕩不安,久久不散。那一刻,虹和敏幾位同學,都雙眼模糊,淚水順著美麗瘦弱的臉頰,潸然湧下。她們的學習成績在班裏都是出類拔萃的。但她們又都是從大山深處走出來的孩子,有的父母因為雙雙下崗,至今沒有找到一份好職業,生活很受威脅。
那堂聲情並茂的語文課後,章維龍和另外兩個同學退學了。不久,楊老師再沒登上講台。
楊老師在章維龍退學之後挨了一頓打。楊老師挨打是在夜晚。雖然天黑,看不清麵目,但他能猜出肇事者係誰。不過楊老師沒有報案。
楊老師的腿被打骨折了,住了幾個月的醫院,人也從此再沒有站起來。在這期間,虹和同學們都去醫院探望了楊老師。
虹每次都伏在楊老師的肩頭啜泣失聲。
每每這時,楊老師就愛撫地摩挲著虹的頭發,靜靜地,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楊老師說:“虹,你將來的誌願要幹什麼?”
虹抬起淚水婆娑的臉:“我要和你一樣,當一名教師。”
楊老師笑笑:“這就對了,我希望你晶瑩的淚水是一粒粒種子,澆在苗圃裏,讓每一棵小樹變成一棵棵白楊!”
虹點點頭又揩幹了眼淚。
若幹年後,虹果真成為一名優秀教師。虹站在三尺講台上,亭亭玉立,真像淨土上的一棵小白楊,姿態可人。
虹所教的班級,三分之二的學生都考上了大學,剩餘的人也憑借自己的雙手自食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