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孫武降世
旭日從東方冉冉升起,照得滿天大紅。四匹棗紅馬拉著戰車,沿著臨淄城北新築起的黃色土路揚蹄飛奔,戰車後麵,拖出了幾十步遠的塵埃。駕車的是一位身披盔甲、年近半百的老者。他形體魁偉,鬢發斑白,長長的胡須被迎麵風吹到了肩後,粗壯的雙手握著韁繩,熟練地調整著它們的鬆緊,以控製每一匹馬的前進方向和速度;炯炯的目光注視著前方,神態從容而自信。他就是齊國的名將田書,字子占,以驍勇善戰、深諳武略而聞名遐邇。剛才,他在城東射圃教導將士們駕車挽弓,忙碌了一個時辰,現在正要趕回自己的宅第。
他雖然官至大夫,卻總是喜歡親自駕車,因為他的“五禦之術”堪稱全軍之冠。前麵是一道石門,樹立在寬闊的道路上,它顯得過於狹窄。這道門原是一個村落的入口標記,後來,村落遷移了,新路正好經過這裏,就把石門保留了下來。田書很喜歡這道石門,這是他訓練和提高自己駕車技術的最佳道具,它比戰車略寬一些,大約隻寬出兩個展開手指的巴掌那麼大。看著石門逐漸撲近,田書興奮起來,他右手將鞭子在空中一揚,甩出“啪”的一聲脆響,四匹馬登時加快了速度。
戰車轉眼間來到石門,這時,右側的驂馬忽然搶先了半步距離,田書從容地將身子向左一偏,戰車飛也似的從石門的正中駛了過去。四匹馬似乎熟悉了主人的習慣,一過石門,就自動地放慢了速度,優哉遊哉地行進,十六隻馬蹄踏出了整齊而舒緩的節奏。田書的心境也隨之一變,競技的念頭消退了,骨肉的親情浮升了。他這才又想起自己回家的目的:兒媳十月懷胎,大約今晨就要分娩了。因此射圃演練一結束,他就匆匆驅車往回趕。究竟是男是女?這是他最關心的,不必說,他迫切地希望降生的是個男孩兒。自己一生戎馬征戰,幾乎沒有閑暇在家裏落腳,因此隻留下田憑一根獨苗,偏偏這田憑喜文而不好武,於是,老田書就不免把希望寄托到第三代身上,他要把多年積攢的兵書和自己的征戰經驗傳給孫兒,使田氏宗族成為名副其實的兵學世家。田氏宅第高聳的屋頂映入了田書的眼簾,這樣雄偉的建築在臨淄城是不多的,單是夯土地基就有六尺高,加上屋脊兩端突起的虎頭雕飾,就更標示出特別顯貴的氣派。田書記得,父親田無宇被封為上大夫以後,築起了這座宅院,但主樓卻是兒子田憑被封為卿以後才建起來的。卿,畢竟是君主之下最高級的官吏。田書沒拐進街衢,而是一直向西繞回自己的宅院。一進大門,就見兒子田憑迎了上來:“父親回來了。”“生了沒有?”田書迫不及待地問。“還沒有。”田憑囁嚅地答道:好似做了一件對不起父親的事。田書下了車,在院子裏踱來踱去。這使田憑更加不安,他雙眼使勁地盯著妻子所在的房間,似乎這樣可以幫助孩子早些出生似的。然而,那房間的門簾紋絲不動。田憑看得眼睛有些累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眼睛絲毫幫不了妻子的忙,於是,也在院子裏來回踱起了步子。日頭升高了,曬得院子裏暖洋洋的。“咯咯噠……咯咯噠……”家童田路聽見雞叫,立即從馬廄跑向雞窩,伸進手去,掏出一個雞蛋來,然後跑著送到庖廚裏去了。田憑看見,愣了片刻,心想:要是人生孩子能像雞下蛋一樣容易,該有多好啊!但他立即覺得自己的想法太可笑,便又踱起了步子。“哇……哇……”孩子的哭叫聲猛地傳了出來。田書和田憑同時停下腳步,朝產房看去。不一會兒,門簾掀動了,一隻女人的手伸了出來,拿著一張弓,掛在門旁的楔子上——這是生男孩兒的信號。“我有孫子啦……”田書發出高聲狂叫,尾音拖得老長。“蒼天保佑……”田憑也情不自禁地喊了起來。機靈的田路聽到喊聲,從庖廚裏跑出來,敏捷地竄到產房門前,將那張弓摘了下來,又穿過院子跑到大門外麵,把弓掛在門左側的懸鉤上。這時,所有的家仆都來到院子,他們敲起了鼓鐃鐸鈸,有的擊打著銅盆瓦罐,有的拍著巴掌,七腔八調地唱道:河水湯湯兮,人丁壯:彤日驕驕兮,家氣旺。有幾個家仆在院子裏跳起舞來,田書也忘形地伸著雙手,在空中晃來晃去,人們都忘記了主仆尊卑,陶醉在歡樂之中。熱鬧了一番之後,田憑對田書說:“父親,給孩子起個名字吧。”直到現在,田書還笑得合不上嘴,答道:“對對對,是該給他起個好名字。”習慣上,嬰兒生下來三個月才起名字的,父子倆卻都有些急不可耐了。但是,起個什麼名字呢?田書竟一時犯了愁。按說,自己喜好兵法,又征戰多年,應當給孫子起一個與此相關的名字,比如“戈”、“劍”、“征”、“戰”什麼的。
然而,自從大周王朝遷都洛邑以來,諸侯勢力迅速膨脹,爭相稱霸,於是,中原大地戰禍連年,百姓遭殃,生靈塗炭,參戰的每一方都在兵甲的衝突中損耗了自身。在這種情勢下,十年前,宋國大夫向戌提出了“弭兵”的倡議,十四個諸侯國在宋國舉行了一次盟會,作出了停止幹戈、休兵息戰的約定。然而不久,楚靈王就糾集陳、蔡、許、徐、越等國大舉進攻吳國,弭兵的約定就像敝屣一般被拋到陰溝裏去了。仔細想想,也不奇怪,一個弱小的宋國,居然一廂情願地號召秦、楚、晉、齊這樣的大國弭兵,真是太幼稚了,這就如同一隻兔子勸導虎狼不要傷害生靈一樣!那麼,怎樣才能製止戰爭呢?想到這裏,田書忽然有了靈感,他對田憑說:“憑兒,依為父看,就給孩子取名為‘武’
吧,取意止戈。楚莊王認為武有七德: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這個字含義是很深的。”“父親說的是。”田憑高興地答道:“這個名字很好。”得知田家喜生貴男,朝廷的文武同僚們紛紛前來祝賀。當天晚上,田書舉辦了一次豐盛的家宴招待他們,賓主你敬我謝,觥籌交錯,熱鬧了小半夜。第三天,田憑把田武背在身上,仍舊親自駕車,沿城北的新路前往射圃,為新生的嬰兒舉行射禮。士卒的訓練已經結束,但中士以上的軍官留了下來,為田氏的射禮助興。射禮的主要項目是由長輩演示射術,具體內容是所謂“五射”,演示的成績預示著嬰兒將來可能達到的高度。將士隊伍排列停當以後,師帥程由跑到田書麵前站定,高聲說道:“稟報將軍,儀式隊列準備完畢,請將軍訓話,演示!”“射者,男子之事也!”田書說道:“今天老夫為孫兒田武舉行射禮,以祈將來成為興國安邦之材,承蒙諸位前來壓陣,老夫深表謝意!”“祝將軍成功!祝將軍成功!”將士們一齊呼喊。田書向程由點了點頭,程由喊道:“演示開始!”兩名卒長跑過來,一個將兩端鑲有銅飾的長弓遞到田書手裏,另一個把箭筒放在他的腳下。田書接過長弓,拉了兩下,然後抬眼向遠處的靶子望去。靶子放在百步之外,比士卒訓練時所采用的距離遠一倍。“第一項,白矢!”程由又喊了一聲。白矢,是射箭的基本功之一,要求出箭具有強大的力度,箭要穿透鹿革箭靶,從背麵探出白色的箭頭。田書張弓搭箭,“嗡”的一聲,箭羽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之後,正中靶心。等候在箭靶旁邊的兩司馬,急忙趕上去,高擎箭靶跑了過來,向全體將士展示箭靶的背麵,將士們清楚地看到,整個箭頭都穿到靶子的背麵去了。“將……軍……英武!將……軍……英武!”將士們兩人一組,互相碰擊著戈的長杆,高聲呼喊。“第二項,參連!”程由再次呼喊。參連,是連發四箭,要求至少有三箭射中靶心,時間必須在四“投矢”之內。
投矢是記時的方法,由一名士卒徒手把一支箭用力拋向空中,到箭落地時為一投矢。而田書今天臨時改了章程:由記時士卒把箭舉過頭頂,箭頭朝下,從鬆手到箭落地為一投矢,這樣,時間就大大縮短了。田書左手持弓,將一支箭搭在弓上,用右手把另外三支箭的箭羽分別夾在食指到小指的三個指縫裏,說:“好了。”“射!”程由發出了口令。田書每射出一支箭之後,回手操弦時就順勢將下一支箭搭上去,如此,四聲嗡響之後,箭箭命中。停了一眨眼的工夫,記時士卒報說:“時間到!”將士們又一次暴發出瘋狂的歡呼。接著,田書又演示了劃注和井儀兩項技藝。劃注要求矢入箭靶,箭頭低,箭尾高,使箭能夠穿物而過;井儀是連射四箭,要求在箭靶上射出一個“井”字。這兩項田書演示得都極其精彩。“五射”之中的“襄尺”一項沒有演示,它是表現君臣之禮的,臣與君一起射箭時,臣不得與君並立,必須後退一尺,以示對君主的恭敬。因這次射禮君王沒有參加,這一項也就無須表演了。射禮在一片歡騰聲中結束。春末的一個黃昏,田書駕著戰車載田武來到射圃。盡管田武才六歲,還不會射箭,但田書每次給他講戰爭故事的時候,總是把他帶到這裏來,為的是讓孩子在練武場的氣氛中更深刻地感受故事的內容。夕陽為樹木勾勒出長長的影子,大地的熱氣已經散發開去,微風吹來,使人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傳的舒適和愜意。田武對爺爺十分崇敬,在他心目中,爺爺是人世間最威武的人,也是最博學的人。他跟爺爺學寫字,學練兵器,但更喜歡聽爺爺講曆代戰爭的故事。觀練台上有很多用草編成的蒲團,田書讓田武在自己的對麵坐下:雙膝雙足並攏跪下,然後臀部坐在腳跟上,這是當時標準的坐姿。田書用親昵的目光在田武稚氣的臉上端詳了片刻,然後對孫子講述起田氏家族的來曆。田氏的遠祖可以追溯到舜的後代虞閼父,周武王伐紂時,虞閼父做周國的陶正之官,執掌陶器的製作,很受周武王的器重,武王把自己的長女嫁給了他的兒子滿,並把滿封到陳地,建立了陳國,滿就做了陳國的第一代國君。君位傳至十代十二位之後,宮中發生了內亂。那是在大約二百年前,國君的位子傳到陳文公,文公傳位給兒子陳桓公,桓公的弟弟殺了桓公,自立為君,即厲公,厲公的夫人生下一個兒子,取名陳完。那時候,血統高貴的人家都要為新生兒做一次占卜,預測孩子未來的人生。恰好周天子的一位太史外出路過陳地,陳厲公就請他占了一卦,得到的是“觀”卦,太史解釋說:“這是吉卦,爻辭上說‘觀國之光,利用賓於王’,貴公子將來要做國君的,不是在陳國,就是在其他國家;不是他自己,就是他的子孫。”然而,這位太史的占卜並不靈驗。陳完六歲的時候,桓公之子殺了叔父厲公自立,史稱莊公。七年後,莊公死了,其弟即位,這就是陳宣公。陳完成年後,齊國大夫懿仲要把女兒嫁給他,就先去占卜吉凶,得到了一段卜語:鳳凰於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於薑。五世其昌,並於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這八句卜語,用平常的話說就是:吉祥鳥鳳凰將要起飛的時候,雌雄的鳴聲鏘鏘相和,姓媯的陳國後代,將要在姓薑的齊國繁衍。到第五代,官至正卿,八代之後,沒有比他更強大的了。陳宣公立長子禦寇為世子。但後來,他的寵姬生了個兒子,取名款。宣公在寵姬的挑唆下,竟殺了太子禦寇,立款為世子。禦寇與陳完交情極深,禦寇被殺,陳完感到大禍臨頭,便帶著家眷逃往齊國,這年他三十三歲。這時,齊國的國君正是遠近聞名的齊桓公,他一來看重陳完的高貴出身,二來賞識他的才華,便要聘請他為客卿,也就是非本國籍的高級幕僚。陳完想到自己是避難而來,不敢受此重用,便堅辭不從,齊桓公隻好任命他為工正,專門管理全國的手工業製造,並賜姓田,又賜封給他采食之邑,那以後,陳完的名字就改為田完,采邑叫做田莊。田氏家門代代相承,逐漸興旺起來,終於成為齊國的望族。田完的第四代孫田無宇,是齊莊公身邊的重要謀臣。其人精於武略,多次為齊國立下戰功;又善於爭取民心。齊國的量具有升、豆、區、釜、鍾五個等級,由升至釜都是四進製,由釜至鍾是十進製;但田氏卻規定,由升至釜是五進製,這樣,田氏的家量就比公量大得多。田氏向鄉民借貸糧食時,用家量;回收時卻用公量,這樣大量出、小量進的結果,就大大地減輕了民眾的負擔。於是,田氏家族在齊國的聲望大振,民眾歸之如流水。這田無宇,正是田書的父親,已於七年前去世。在田書講述的過程中,小田武始終雙手放在膝蓋上,上身筆直地坐在那裏,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爺爺,似乎在竭力把每一個字都收進頭腦中去,不讓它們溜掉。現在,爺爺講完了,他的眼珠仍然沒有移動,像是等待著下文。田書心中暗暗稱奇,這般小小年紀,對數百年家族延續來龍去脈這樣枯燥的話題,竟能聚精會神地聽下去,要是盡心培養,將來必能成為飽學之士。孺子可教啊!想到這裏,田書心頭不免生起一陣快意。忽然,田武發問道:“爺爺方才說,老爺爺精於武略,多次為齊國立下戰功,都立了哪些戰功?”“畢竟是田家的根苗,我講了這麼多,他偏偏問起戰爭的事。”田書想道,心中的快意又添了一分。接著,便講起了十九年前的一段往事。
‘齊莊公五年,晉、鄭等國聯合攻打齊國,在平陰展開了一場激戰,齊軍大敗,被聯軍包圍。田無宇受齊莊公之命赴楚求援。田無宇隻帶了兩個伍長突圍,聯軍死死堵住,兩個伍長戰死了,戰車也被搗毀了。田無宇徒步而前,搏殺強敵。他練就了一種特殊的功夫,能夠單手持戈:雙手將戈刺出時,左手鬆開,右手虛握戈杆,戈身飛向前去,右手卻及時抓住戈杆的尾端。這樣,就能遠距離殺傷敵手,他把這個動作叫做“臂弋”,意思是用手臂做繩索而射出的箭。臂弋的威力更在於動作的迅猛,使對方猝不及防,跟他交過手的人,十有八九要仰身倒地。田無宇靠了勇猛和英武,殺出一條血路,終於突出重圍,此時他的脊背已經中了四箭,鮮血直流到腳踝。他來到楚營,稍做包紮後,又跋涉千裏,到達郢都,之後與楚國援軍一起北上伐鄭,逼迫晉、鄭等國聯軍撤退,挽救了齊軍。田武聽了這段故事,臉上頓時浮現出肅然起敬的表情,他著實為曾祖父搏擊萬夫的壯舉、堅忍不拔的毅力和頂天立地的氣概深深地折服了,同時,他也為自己是英雄的後代而感到由衷的驕傲。這時,遠方傳來了“嗒嗒”的馬蹄聲和“轆轆”的車輪聲,祖孫一齊向射圃的大門看去,隻見三個彪形大漢各駕一車駛了進來。不多一會兒,二三十個仆從氣籲籲地跑進門來,站在射圃的邊緣。三個大漢都看見了田書,跳下車後遠遠地打了個拱手,田書也站起身,拱手示意,雙方就算是盡了禮數。射圃的西南角放著一個大石碾,是用來壓平操場地麵的。三人走過去,不知互相說了些什麼,其中一個長著絡腮胡子的大漢走上前去,將石碾一下子抱了起來,然後雙手高高舉過頭頂,仆從們一齊拍起了巴掌,一麵叫好。“這個人叫田開疆。”田書說道:“前幾年齊國征討徐國,由他率領齊軍,大戰於蒲隧,戰鬥進行了一整天,雙方打得人仰馬翻,最後,他親手砍斷了徐軍的大纛,斬殺了徐國的大將贏爽,指揮部眾俘虜敵軍甲士五百人,為齊國立了大功。”這時,田開疆將石碾扔到地上,一個濃眉短須的壯漢走過去,也將石碾舉了起來,停了一會兒,他將左手抽了出來,隻用右手擎著石碾。仆從們又一次鼓掌叫好。“此人叫公孫捷。”田書又說,“去年秋天,他陪同國君狩獵於桐山,剛走到山腳,忽然從樹林裏竄出一隻白額大虎來,直撲國君。周圍的人都倉皇逃命,隻有公孫捷毫無懼色,他急忙從車上跳下,左手揪大虎的項皮,右手揮拳,一頓猛擊,那隻大虎野性大發,向上一躥,騰起兩丈多高,公孫捷隻顧抓住項皮不放,也跟著騰了空,落地後,又是一頓猛擊,不多時,那隻大虎就喪了性命。”公孫捷放下了石碾,第三條漢子上前,他的身子骨有些單薄,好半天,才將石碾扛到肩頭,卻舉不起來,隻好放下了。田書說道:“這一個叫古冶子,氣力不如另外兩個,但他的水性極好。也是去年,他陪伴國君巡遊,走到黃河邊,忽有一隻大黿從水裏竄上河岸,將國君的左驂馬拖下水去,古冶子操起一把短劍跳進黃河,眾人隻見河麵上波浪翻滾,卻不知人和馬的去向,好一陣,古冶子上來了,手裏提著大黿的頭,同時將左驂馬牽到了河岸上。”“這樣說來,他們三人都是了不起的功臣了。”田武說。“是的。”田書說,“在當今這個尚武的時代,他們稱得上是齊國出類拔萃的人才,因此國君特別寵愛他們,將他們尊為‘五乘之賓’,而國人則稱他們為‘齊邦三傑’,他們在齊國的名聲真算是如日中天。”“三傑?”田武眼睛一亮,“孫兒聽說過,原來就是他們三個啊!”沉默了片刻,田書忽然自言自語地冒出了一句:“物壯則老啊!”田武沒聽懂,問道:“爺爺方才說什麼?”這時,三人都上了戰車,駛出了射圃,仆從們也呼啦啦地跟在後麵離開了。田書輕輕歎了一口氣,答道:“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人也是這樣,名太盛則身易折。所以老子說:‘功成身退,天之道也。’可惜這三個人不懂得這個道理。自從國君把他們捧為上賓,此三人便挾功恃勇,怠慢公卿,沾沾自喜,張揚自我,忘乎所以。他們不讀書,沒有知識,眼界狹窄,全然不知功高震主的危險後果,更不知自禁自忌,韜光養晦,想來,兵刃加身的下場為時不遠了。”田武的眼皮跳了幾下,心中一陣驚悚。爺爺的話,他約略地聽懂了,但他明白,自己知道得很膚淺,他感到,這段話裏包含著無窮無盡的深意,自己卻隻是在表麵拂掠了一下,就像在盛著鮮美的菜肴的盤子邊上舔了一舌頭似的。爺爺的話語,好像每一句都是對的,但前後又不太一致,它們之間有什麼聯係?理不清。
起初,他非常佩服這三個人的英雄氣概,但爺爺最後這段話卻使他心裏朦朧地生出了幾分不祥之感:這三個英雄麵臨著不幸的遭遇,大概是殺身之禍,因為他們功勞太大,太出人頭地,連國君都不高興了,但他們畢竟是為了國家、為了國君而立功的呀!為什麼會有危險呢?再說,如此了不起的英雄,誰能加害於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