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少年不識愁滋味,或者尚不懂鄉情為何物。1986年,父親晉升中級職稱,而地質係統中級以上技術職稱人員的家屬可以“農轉非”,母親以及姐妹們享受了這個政策。1987年,我們全家在萬貫過完最後一個春節,舉家遷居湘西後,我連續幾年沒有回過家鄉。
後來,因為家鄉親戚家中的一些紅白喜事,要麼陪同父母,要麼代表父母,先後數次返回湘鄉,雖然融入了家鄉的懷抱,但我卻感覺麻木,心若止水,心中沒有泛起一絲絲漣漪。有時,我甚至於感覺自己是在一個半生不熟的地方出差,就那麼漫不經心地行走在故土上。
回想自己在家鄉的少年時代,我感覺是如此的辛酸,對家鄉這塊土地甚至產生了厭惡與仇恨。從7歲開始,就要一邊上學,一邊為了給家裏掙那一天一分五厘的工分,早晨6點多就要起來,先給生產隊放牛,快8點再背起書包上學堂,下午放學後又要去放牛。春插、“雙搶”、秋收等農忙時節,要跟隨在大人背後下田插秧、割穀子,一天下來,累得腰酸背痛,尤其是“雙搶”,在插秧或割穀子時,整天整天的彎腰朝地,背上被火一樣的太陽曬得生痛,腳下稻田裏的水蒸汽直往上冒,讓我深刻感受到了什麼叫“水深火熱”。大人小孩都是在這樣的勞作中,卻難得有飽飯吃,一般吃的是一碗大米摻一鍋紅薯一起煮的紅薯飯,農閑時吃的是“和米瓜”。這個“和米瓜”,是用炒熟的大米磨成粉子,再加上南瓜或小菜,用水煮熟後,成了比稀飯要濃一點糊糊。當時我曾幻想,如果有一天我能逃離這個地方,絕不再回來!
歲月在不經意間流逝,我由一個稚嫩的少年走過青年,開始步入中年,一些蟄伏在血液裏的情愫,慢慢彙聚成長,並向全身流動擴散,明朗地演化成一種叫鄉情的東西,在胸間慢慢升騰,讓我時不時會莫明的思念家鄉,有幾次出差長沙等地,火車途經湘鄉火車站停靠時,聽到那親切的鄉音,心裏好像被一些極其柔軟的東西輕輕地觸摸著,有些癢癢的,牽動著全身的血往上湧,時常有淚水在不經意間,暢快淋漓地直往外冒,心裏還會不由自主的輕喚著:湘鄉——我親愛的家鄉!
湘鄉。山棗。萬貫。這些不起眼的文字,在我的心之骨上,被歲月這把看不見的刀,一點一點地鐫刻著,由模糊到清晰,逐漸凸顯出來。這時,我開始意識到我隻是家鄉放飛的一隻風箏,無論我飛多遠,始終都有一根無形的線在連接和拉扯著我,讓我體會到隻有我自己才能體會到的鄉情。
我的心裏,時常受到湘鄉、山棗、萬貫這些文字的折磨與誘惑,不得不多次返回其間,接受家鄉的撫摸,讓我的心靈能夠平靜。可是,每一次回到家鄉,當我以深情而又挑剔的眼光,目睹著家鄉醜陋的另一麵時,我的心裏就會揪心的痛,乃至於躺在家鄉的懷抱裏,無數次的反問自己:這裏真的是我的家鄉嗎?
由家鄉返回湘西後,湘鄉、山棗、萬貫這些文字,又開始在我的心裏胡攪蠻纏,折騰著我,讓我不得安生,甚至於會讓我莫名的淚流滿麵。我開始明白,是家鄉是這塊土地生養了我,在這塊土地裏埋葬著我祖先的靈骨,我可以愛這塊土地,也可以恨這塊土地,但我永遠無法擺脫這塊土地!
2007年4月28日於湘西吉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