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借錢少年(1 / 3)

朝陽未升,殘月未落,天地一片昏暝,茂盛的雜草中隱隱可見一條小路,曲曲折折地穿過村莊,仿佛一條隨時會幹涸的溪流,溪流盡頭,一條黑色的魚兒逆流而上,那是一位瘦削的少年。

少年裹著襤褸的舊衣,頂著寒風,看似搖搖欲墜,卻走得堅毅無比,頭上一條麻布孝巾透露出喪親的消息。

沿途,兩側田地裏很快出現了勤勞的農民,有人在埋頭幹活之餘抬起頭向少年打招呼,叫聲“仙佑”,但他仿佛沒聽見般隻是低頭走著。

大家都根據昨夜的哭聲猜到了噩耗,隻能同情地歎一口氣,隨即又投入到永無止盡的勞作中。

對他們來說,生活是一副重得無法承受的擔子,要活下去,隻能永遠彎著腰,低著頭,隻有躺下去的時候才能直著身子。

抹一把頭上的汗,不少人甚至對王老漢心生羨慕,至少他可以永遠直著身子,不用再對土地或任何人彎腰了。

少年要去的地方並不難找,放眼望去,田壟間最大的建築就是劉府,附近兩百畝的土地都是劉家的產業,包括王家在內的幾十家農戶都是種的劉家的地,放的劉家的牛,交的劉家的租,稍有空閑時,還得來幹劉家的活。

在丹雲村,劉家就是一片天,村民們幾乎懷疑自己呼吸的空氣,曬的陽光也是劉家的,隻不過慳吝了一輩子的劉員外並未因此向他們收錢,所以不好確定。

有事就找劉家,這是村民們的慣例,官府太遠,丹雲村太窮,縣令大人不想管,也管不到這裏。

劉府早早地開了大門,管家正照常指揮著十幾個奴仆挑水掃地,做飯喂豬,見王仙佑來了,本就不大的眼睛縮了一下,眯得更小了,不僅因為王仙佑身上的衣服實在破爛肮髒得不堪入目,更因為他知道被窮人找上準沒好事,尤其是這種一窮二白,窮得無懈可擊的窮人。

在管家看來,窮人去富人家拜訪,就好比一塊白布進染坊裏逛了一圈,出來總要添點顏色,就算沒借到錢,財氣被吸走了也是不好的。

管家朝王仙佑努了努嘴,王仙佑識相地縮在牆角陰影中,他知道外麵的陽光是不要錢的,但不敢確定劉府的陽光要不要錢,畢竟這裏是人家的地盤,到時候錢沒借到,倒負了一身“陽光債”就麻煩了。

廚房裏傳出小米粥的芳香,在丹雲村,這種食物的香味比任何香水都更迷人,一個人要是走在路上的時候懷裏揣著一把炒米,總是饑腸轆轆的村民隔著半裏路都能嗅到,然後像狗一樣流下絲絲口水。

此時的王仙佑也一樣,他摸摸自己的肚子,這肚子自從兩個月前父親生病以來就再也沒見過米飯,一直用野菜樹根糊弄著,肚子可以糊弄,身體卻不能糊弄,近來在地裏幹活時他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時常頭暈眼花,連一根雜草都拔不起來,他真怕自己有一天和父親一樣,倒下去,就再也起不來了,到時候誰會照顧自己呢?

他不敢繼續往下想,幸好此時劉員外終於起床了,這位年近半百的老人穿著家常打著補丁的舊衣,先出來巡視了一番奴仆的工作,指著一些剛剛掉落的樹葉,罵他們沒掃幹淨,又罵幹完重活,正倚門休息的人偷懶,小心扒了他的皮,越罵精神越足,最後終於找到了狀態,可以開始一天的工作了。

就在這時,管家用眼神提示了王仙佑的存在。

劉員外的目光像老鷹一樣落在了王仙佑身上,盯得他一陣驚慌,正想開口告罪,卻聽劉員外笑道:

“原來是仙佑賢侄啊,難得你來看望我一次,你父親身體怎麼樣了?還好嗎?”

王仙佑愣了半晌,確定劉員外是在對自己說話,才回過神來,趕緊習慣性地鞠了個躬,說:

“家父昨晚去世了,多謝員外老爺關心。”

“哎呀,真是太遺憾了,”劉員外臉上的悲傷也不知是真是假,跌足道,“我還想親自去探視一下,送些湯藥的,你爹為我種了一輩子地,這麼勤懇又老實的人,我非常喜歡他,真是太可惜了。”

王仙佑見劉員外說得親熱,心想或許真的有戲,便一步跨出了陰影,開口說:

“其實我這次來,是……”

“不急不急,”劉員外擺擺手,對管家說,“早飯做好了嗎?給仙佑賢侄也準備一份,送到東邊閣子裏和我一起吃,仙佑賢侄,咱們先過去,有事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