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眺望榕江水
我出生在粵東榕江之畔,雖然我的村子地勢較高,喝的是井水,但我的村子所在的這個集鎮喝的卻是地地道道的榕江水;而我小時候每到集鎮上去,一般總要吃一碗牛肉 條湯,那可是百分百的榕江水了,所以,說我是喝榕江水長大的,是完全可以的。
我童年至少年時代所見的榕江,江水清清亮亮,江上白帆點點。當我走進集鎮,踏著那古老的青石板,臨溪兩邊的木式騎樓,河埠頭上女人們挑著一擔擔清亮亮的榕江水,水桶上麵漂浮著一傘碧綠的荷葉,江水灑得河埠頭周圍的街上濕漉漉的,打鐵鋪發出叮叮當當的敲打聲,油炸小吃的香氣在集鎮的青石街彌漫,小食店裏飄出誘人的牛肉香味。那時候,上集的人,不管男女老幼,起碼都要吃一碗用榕江水煮的 條湯,從五分至一角半;五分的是用牛肉湯煮的 條,一角的加有牛肉,一角半的除了牛肉還加牛肉丸;當然,不管哪種檔次的, 白色的 條上麵都有碧綠的香菜。在那饑餓的年代,上集吃點心,也就是四川人說的“打牙祭”,是每個上集的人必修的一門功課,隻有吃得節儉與奢侈之分,絕沒有不吃的。那年月,上集、過節、走親戚,成為支撐人生希望的三大精神支柱。古聖人早就說過:“民以食為天”。隻有物質文明了,才有資格談精神文明,這因果關係,這位置,就像有母才能生子一樣天經地義。
當我在田地裏幹著最繁重的農事活動的時候,卻看著我的同齡人,在榕江之濱的公路上,背著背包,舉著紅旗,往來穿梭去大串連,那個時候,我是那多麼地羨慕他/她們,我心裏的那份失落、落寞之感,實在沒法用語言加以表達!
我是在榕江登上小火輪,順流至汕頭,然後又在汕頭轉乘大貨輪渡海到了海南。
榕江日夜流,一馬平川的潮汕平原,榕江水從此成了我在異鄉夢徊魂繞的夢境。
我在海南又經曆了人生另一次最艱苦的體力磨煉,並完成了學曆,也萌生了對文學的追求。萬泉河畔科員的位置留不住我,海口中學教師的職業也挽留不了我,我一腳踏進深圳河畔,一腳卻又在探著故鄉榕江水之深淺!鬼使神差,陰錯陽差,一步踏錯,一失足成千古恨,這一句人人會說的話,我竟用一生的血淚歌哭去做注解,行年五十,才真正品出了個中滋味。
我日思夜想的榕江水,當被您遺棄的遊子撲向您的懷抱的時候,您同樣不肯接納,因故鄉歡迎的是富貴還鄉的遊子。而離開海南的我,正像一棵培植得蔥綠的樹,在不該移植的季節移植,葉枯根萎,蓬勃的生命又進入了不死不活的保植期,水土不服,又伴著風霜雨雪!
離開海南,我失去了我的天地,失去了我的優勢,學曆見鬼去吧!愛好文學成了眾人嘲笑的笑料!生活的法典裏隻有成功與失敗,成功與失敗的分水嶺就是富貴與貧窮。嗷嗷待哺的兒女,生老病死的俗世,容不得我有什麼高雅的文學愛好,生活的重擔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忍痛割舍所愛,能喘一口氣坐下來休息時,我也隻能偷偷摸摸,藏藏掖掖,像做賊似地去追求自己的文學愛好。出身寒微,自幼失學,三代目不識丁,竟然愛好文學,豈不讓人笑掉大牙!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白日做夢,異想天開,傻裏傻氣,癡癡呆呆!
幾十年過去了,日夜流的榕江水,已改變了她的顏色,清亮亮的江水渾濁了,水質變了,江水中隱含著各種各樣看不清的有害成分、毒素,江麵上漂浮著各式各樣的垃圾。榕江,像一個清純靚麗的少女,各種人為的原因,使您突然進入中年,導致各種色斑紛至遝來,過早地衰老,而且又突然進入更年期……
伴隨著工業文明而帶來的是嚴重的環境汙染;發展商品經濟,市場杠杆的背後是人際關係的淡薄,一切向“錢”看。
我的愛好文學,我的親朋是無法理解的,也不可能支持。我在處理好工作、家庭、副業,理順這一切關係之後,忙裏偷閑,擠時間自娛自樂。我的創作基本是地下式的,這有二方麵的含義:一是進行創作時不能公開地、堂堂正正名正言順地進行;二是我的寫作思路和某些人的要求不一樣,而我又不想去改變這種思路,所以寫好後多數也隻能藏在抽屜裏,即孔慶東所說的抽屜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