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陰毒的複仇(1 / 3)

第一章 陰毒的複仇

在草長鶯飛的暮春三月,玉露淅淅瀝瀝地從天空墜落,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響,千百年滄桑不變的終南山蘇醒了。一場春雨後,八百裏秦川竟是一派清新氣象,碧翠蔥茂,嬌綠點點。此刻黎光漸漸散盡,天光豁然清朗,長安城外的大道上玉髻璁瓏,冠蓋相望。三公將相、王侯官吏、商賈富戶、賢士名流爭先恐後合家出城,趕著趁日出之時到灞滻之濱參加皇帝的祓禊儀式,泡著蘭草浴,將積穢衝去,褪盡疾病與不祥,有錢的祈盼更有錢,做官的祈盼再升官。

蜿蜒曲折的灞水滻水兩岸漸漸地聚滿了人,呂後望著這一切,美目平視向前,綻放出端莊的笑顏,平常總是蹙著的月枝眉此刻如春風楊柳般地舒展開,看上去仿佛年輕了十歲一般,此時呂後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滿足,為了眼前這一番景象,她不能做的做了,不想做的也做了。而當下,她正在耐心地等待新皇帝的到來。

她知道,現在的新皇帝對她這位母親是又敬又怕,大臣也對她恭恭敬敬。她喜歡那種萬人景仰的感覺,但是兒子的態度讓她心疼。難道他就不能體諒一個女人的苦衷,一個母親的無奈?可她沒有後悔,因為她深深地明白,如果不那樣做,那麼她的下場將和那個賤人一樣,自己兒子的下場也將會和那個賤人的兒子一樣,現在隻不過交換了一下角色罷了。

直到現在她還清楚地記得,那時,她和劉邦的老父親於戰亂中被楚軍擄去做了人質,自己的一雙兒女也在戰亂中失散。她萬萬沒有想到,鼓城兵敗的那個恐怖的夜晚,劉邦在潰逃途中投宿荒郊野村,在那破敗簡陋的茅舍中遇見了一位"巧笑情兮,美目盼兮"的妖精,就是這個妖精霸占了劉邦十餘年,甚至,那個妖精竟然敢公開與她爭寵於皇帝。

那個夜晚應是她的大喜之日,漢高祖劉邦終於冊封她為大漢朝皇後了,她如願以償地戴上了夢寐以求、至尊至貴的鳳冠,她心中對劉邦的全部怨憤都化解了。可是那個晚上並沒有讓她得到期望的滿足,她的男人,她一雙兒女的父親,她心目中最尊貴的男人--劉邦,並沒有如期駕臨。後來內傳來報,陛下原已擺駕椒房殿,半道上卻被戚妃的宮婢攔住,說戚妃突然犯心絞痛症,陛下便轉向去了戚妃的宵宮。

怨憤和失意使她幾乎控製不住自己,她恨不得就要衝向那妖婦的宮室與其拚個魚死網破。可她隻是莊重地端坐著,目光空洞地落在她精心繡製的鴛鴦枕上。她是國母,她不能丟失身份,她與皇上隻是有名無實的夫妻,這一點決不能讓世人知道。

她雖然沒有辦法讓劉邦回心轉意,重回自己的身邊,但是劉邦給了她鳳冠,給了她兒子太子的地位,這也是她呂後的底線。可是那個賤婦竟然引誘皇帝廢長立幼。終於使她再也無法容忍,在那個絕望的夜晚,她默默地對天發誓:她會讓戚姬付出慘痛的代價。她現在所做的就隻有等待。

等待是漫長的,讓人的心在痛苦中煎熬。可是這一天終於讓她等到了:漢高祖十二年,四月甲辰,高祖皇帝因平定淮南王黥布之亂時為流矢所中,一病不起,竟於春秋鼎盛之年駕崩了。她是痛苦的,但心裏的怨恨竟然開始無限製地膨脹,再也無法壓製下去了。

這一天,她穿著深青色綴繡著五彩章紋的深衣,高髻步搖,鳳冠霞帔,說不盡的雍容華貴,儀態萬方,等著她的兒子新皇帝的朝見。新皇帝看見太後連忙下車,還沒有來得及行叩拜大禮,就被皇太後一把摟進了懷裏,呂後的眼淚流了下來,她細細地對兒子述說著從前的往事。

從前她是如何慧眼識英,不顧他人的流言蜚語毅然嫁給了窮困潦倒的劉三郎;從前她是如何忍辱負重,為了他在楚營做人質,受盡了非人的磨難;從前她如何當機立斷,與蕭相一起剪除了欲謀反叛的韓信與彭越;而她做這些的時候,他的父皇,劉邦,卻被另一個女子迷倒了。"母後,現在戚夫人呢?"當劉盈聽到母後談到戚姬的時候,小聲地問道。

呂後聽到自己的兒子這麼一問,竟然怔了一下。

劉盈又連忙問道:"母後,您不會把戚夫人派到長陵為先皇守靈吧?!母後,我已經答應了趙王,讓戚夫人跟他一起回趙國。"

呂後聽著自己的兒子以這樣的口氣問自己,她一下子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憤怒地說道:"盈兒啊!你怎麼能這樣辜負母後對你的期望,到現在你還如此關心這對母子。你要知道,當初戚姬以狐媚迷惑你父皇,妄圖奪嫡,蠱惑你先皇改立太子,要不是留侯張良為你握籌畫布;周大夫和叔孫太傳為你拚死進諫,你我母子恐怕早就身首異處了。"說著激動之處,連身子也跟著一起顫抖了。她知道她與戚姬的關係......恐怕已是人盡皆知了。

劉盈哪裏見過母後這樣過,連忙匍匐在地,但是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地上猩紅的毛毯,囁嚅道:"孩兒並非健忘,隻是孩兒還記得先哲所言:仁者無敵,仁者不憂,惻隱之心,仁之端也......"

呂後看見自己的兒子如此不成氣,厲聲道:"盈兒你在嘀咕什麼?難道是哀家老得耳背了!要說就說大聲點,還怕哀家把你吃了嗎?我最見不得你這副畏畏縮縮的窩囊相!你如今是大漢皇帝,萬民之首,給我拿出點威震四海的氣魄來。"

劉盈仍趴在那兒,隻是聲音抬高了一點:"孩兒記得先哲所言,仁者無敵,仁者不憂,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想那戚夫人縱然有千錯萬錯,懇請母後念在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也有兒子牽腸掛肚,你就不要讓她去為先皇守陵了。而且她也隻求去趙國與兒子團聚,發誓再也不踏進長安城的門了。"他言畢,心知呂後會發更大的火,便低下頭去,靜靜等待著暴風雨的到來。

呂後紋絲不動如同一尊石雕般坐在那裏,靜靜盯著自己的這個兒子,眼淚毫無聲息地從她的眼中湧出,順著蒼白的麵頰一直向下,將她的衣襟都濡濕了。此時此刻,唯有聽到風掀動細麻垂簾的窸窣聲。她現在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甚至感覺到自己和自己的兒子在兩個不同的空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