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黃昏的小橋更顯冷清,讓他感覺不到外界應存的溫度,他總覺得少了些什麼。他站在橋的中間,看複雜的思緒緩緩飄過眼前。
花開閉眼,他看見她,她衝他笑,很自然。他問她叫什麼名字,她不答,隻是淡淡地笑。然後她轉身,留下清純的背影。
沒有人懂他的詩,至少他是這樣認為。他以前那份狂放不羈的孤傲,那份對完美生活追求的幻想,都寓於在了那些薄薄的宣紙之上,最後放進黑暗的抽屜裏。他終於發現,是他慢慢地把自己變得世故,俗氣,終日漫無目的地追求那些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他翻到了她的畫像,看她,讓他羞愧,他終於明白,他寫在黃昏裏的那些詩都隻不過是他現在對以前那個自己的敷衍,無奈的敷衍,沒有一點真正的感情,隻是強裝的高雅。他決定重新揀拾屬於自己的生活,真正感受江南六月劃過身邊風的清涼。
他把她的畫像從一大疊的宣紙中拿了出來,輕輕地放到書桌上,伸出手,落筆卻又無言,因為在他心中,她是那樣完美,完美得不能容忍一絲灰塵的沾染。他入神地看著她,忽然,一滴黑墨從筆尖落下,落到她的畫像上,墨跡很快便於宣紙上那細膩的縫隙裏遊走開來,他慌忙地拿起白色的紙巾想要去補救,措手不及,隻能眼睜睜地看那紙上黑了一片。
窗外的風追逐著江南的細雨激起漫天的煙霧,令他雙眼模糊。
天,是微微的青色,和小巷裏那長滿青苔的石板路一樣,卻沒有石板路那樣濕滑,因而不會讓人擔心走在那裏是否會突然間跌倒,他的思緒很自在地在漫無邊界的空中行步,了無拘囿。看著,想著,他又想到了她,還有她那自然的笑,紛紛擾擾的世界仿佛早已離他遠去,惟留他形單影隻地躺在江南小鎮的瓦房裏,一人寂寞自己的孤單。
潮濕的空氣帶著陰冷讓人窒息,他開始一張一張地鋪開那些有詩的宣紙。他仔細地看,每一首詩上都已圈圈點點,顯眼的墨跡像河邊那棵老樺樹上結出的花籽。他注意到在她那張模糊的臉下的兩行文字,那兩行他作為對“玷汙”她的愧疚的補償:你靜靜悄悄地走過,留下模模糊糊的背影,喚起我心中的掛念,深深淺淺,若隱若現。
江南三月的天,讓北國的冰雪開始消融,他從冬眠中醒來,嘴裏呼出的熱氣已漸失白色的韻味,無色透明,像那看不見的思念,悠然流轉。他確定他心中對她的思念,但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愛。
他走進那條小巷,牆上已然一片綠色,青翠得沁人心脾,折射出一股新生的氣息。他放棄了一切的塵俗世事,為了簡單的生活。他搬進那間青磚黛瓦的小房,有戶窗,對著那條小巷,可以飄進江南的雨。他的書桌緊靠窗戶,放得下陽光。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江南明媚的天,他想,也許是他心中一直陰霾,沒有光亮。
他決定出去走走,沿著小河,那樣才不至於迷失延伸的方向,河岸兩邊的水氣毫不吝嗇地撲打在他臉上,不痛,但很冰涼。他蹲下身去,用手捧了一些河裏冷冷的水,再讓它們從手掌的縫隙中自由地流出,末了,手掌依然濕濕,卻還空空,像那來了又去的過往,靜靜發生,悄悄離去,無聲無息。
他一直往上遊走,希望能夠看到那該有的盡頭,但又擔心路程的終結。他總是在這樣自我肯定與否定中徘徊,希望一件事情發生,又害怕它的到來,於是很多時候,他渴望一切都能靜止,或者自己能夠停下,任由某樣東西自己走到它該到的終點,發生,然後結束,就像他希望遇見她,但又害怕看見她,來來回回,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