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因我而起,便要因我了結。陳涉為人先不說,終究是我連累他這一番,我隻要完成這一事,從此再無掛牽。”丹霄鎮定道。
“你的意思是說,要去救陳涉?”
“是。”丹霄定定道。
詩纓急了:“我真是不懂你,那種人害得你還不夠嗎?蔣先生死了,姐姐死了,說到底都是死於他手!你卻還去救他?”
丹霄固執道:“我自有我的道理,對不住,詩纓,隻這一次,餘生我再不這般執拗。”
詩纓還是不明白他的用意,丹霄心裏卻有自己的歉疚。少年時,若不是陳涉伸手相救,將口糧分他一半,他可能早就死了,哪裏還有今日?後來遭遇夏侯爺陷害,若不是陳涉聽從號令,暗中幫他許多,沒準又是命喪黃泉,怎能挨到現今?仔細回想這一路,不管陳涉變成什麼樣子,終歸從未主動對他生出過謀害之意,他又豈能看著陳涉白白送命?——仿佛在丹凝離開之後,他心內一直存有的那些溫暖與潔白,靠攏著他的身體慢慢回來了。
如此想著,丹霄就下定了決心,因怕丹陌和燕離受了詩纓指使阻攔,他便在夜間偷偷行路,直赴陳地北城。
說也巧,丹霄趕到的時候,張楚兵將已被秦軍再次攻殺,潰不成軍,陳涉也身受重傷。丹霄吩咐門客前去幫手作戰,自己則攙扶著陳涉上了馬車,親自護送他回洛陽。
陳涉望著他,滿目淒惶神色,真誠道:“本王……”出口覺得話語慚愧,便換言道,“丹霄,我沒想到,你會在這個時候出現,救了我一命!”
丹霄聽他這樣說話,仿佛又見到了最初心無城府的那個陳涉,與他雙手交握,感慨道:“陳兄,過往恩怨,願咱們都莫再提起了,今後去了洛陽,望咱們都能從頭開始,平平安安!”
陳涉重重點頭,道:“一定,一定!”
車夫趕著車子向前,時節正值冬初,山上徒剩鬆柏還有一絲頹敗綠意,其他地方則都是光禿禿的。不過夕陽映照之下,大地在金色的晚霞中倒是極為絢麗,景象令人歎為觀止。
陳涉連日打仗,體力早已不支,又因受了傷,臉色越來越難看。丹霄擔心著急趕路會使他不適,忙喝令車夫停馬,攙著陳涉下馬來,吩咐車夫道:“先生火,再去找些清水來!”
車夫依言照辦,丹霄扶著陳涉坐在石頭上,使他靠近篝火旁邊,得以取暖禦寒,等車夫去山邊清泉取了水來,丹霄又親自捧到陳涉嘴邊,細心道:“你先喝口水吧,但凡撐過了這一路,回去醫治了傷口,很快就能好起來!”
陳涉感激地點點頭。
眼看天已黑了,他們的位置正處於山頂和半山腰之間,是沿著陡峭的山路前行的。車夫擔憂地問丹霄道:“能否停歇一晚,等明早再趕路?若走夜路的話,可能會稍有不慎跌下山崖去,到時咱們都要命喪於此了!”
丹霄觀察著地形,見到處都是高高矮矮的山石,以及層巒疊嶂的石壁,因為山勢險峻,山頂處還籠罩著一層嫋嫋霧氣,看上去極為深幽。其實並不是畏懼路途,隻是丹霄心內很想於這天地之間借宿一晚,是否人漸漸老了,就總懷想當年?當年他和陳涉也曾睡過馬廄,於夜晚之時仰望星空,彼此心無芥蒂,相互扶持,那是多麼純真的一段歲月。若可以複返,豈不是人生難得?
“好,咱們就在這兒住上一晚罷!”丹霄即刻就下定了決心。為了使陳涉傷口快些恢複,他還特意在附近找了能止血的一些藥草,搗碎成了糨糊狀,從自己衣衫上撕下布給他捆綁。
陳涉感激不盡,連連致謝:“多謝你,丹霄。”
“何必言謝?你我終歸是兄弟。”
入夜,篝火漸漸暗下去了,因為沒有棉被,唯恐陳涉著涼,丹霄就起身添柴火,將篝火燒得旺旺的給他取暖,二人躺在地上,仰頭看天空繁星蒼穹。丹霄不知陳涉心中所想,但他自己卻豁然達觀了許多,回望前塵舊事許多,及與他一生相伴過的每張臉孔,不由得生出萬千感慨,問陳涉道:“陳兄,你信不信?有時候,不管路遇了多少波折,轉了多少彎,人卻還能回到最初簡單的時候。”
“如何回去?”陳涉多少有些惘然,失落道,“就如你我一般,轉眼已年過半百,再不是孩童時候,豈能還如當初一般?”
丹霄卻道:“不,我總覺得是能回去的,隻需一個夢,一個記憶歸來,現在的一切就全部都能改變。”
陳涉還是覺得他天真,嘴角溢出無奈苦笑,道:“困了,早些睡吧,明日還要趕路。”
丹霄道:“好。”他應了這話之後,卻還是沒有閉上眼睛,仍凝視著夜空。一望無際的星野,與眼前盎然壯闊的山脈,如此廣袤天地,都襯得人是如此渺小,好似小得如一粒塵埃,隻消風一吹就能散去,不知將消匿於人間哪個角落,再也不能現身。
丹霄也不知是何時睡著的,隻覺得混混沌沌,他依稀聽到馬蹄聲才醒了過來,睜眼一看,天才剛蒙蒙亮,到處還都籠罩著晨霧,一片蒼茫。不知為何,他覺得馬蹄聲在奔騰,越來越近,這馬蹄聲怎如此熟悉?聽腳力便知是好馬,睜眼卻不見馬和人的蹤影。正胡思亂想聽辨著,卻赫然見到地上大片大片的鮮血,循跡望去,驚得要命,原來那車夫不知何時死了,渾身被紮了好多刀,到處都是血窟窿。
丹霄正著急,不知陳涉身在何處,忙喚著:“陳兄?陳兄?”卻不防身後躥出一條黑影,緊緊地勒住他的咽喉,他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那大手更狠地掐住了咽喉。丹霄喘息吃力,臉頓時變成暗沉的紫色,努力瞥眼向後望去,卻原來掐著他的不是別人,而是陳涉!
“別……你……你要幹什麼……陳兄——”丹霄艱難地叫出這幾個字,陳涉卻絲毫沒有鬆手的跡象,反倒是力氣用得更足,生生想把他掐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