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斜風，月色微涼。
“阿故，身為執界者，你甚為懈怠，身為照見的主人，你也的確不入流。”霜色清淺，有人一身白衣，沿湖畔而來，他的眉目同樣藏在一頂風帽裏。
那人似緩緩而行，卻瞬息就到了葉君故麵前。
見到來人，葉君故放鬆下來，背靠樹杆，懸下一條腿晃著，雲淡風輕的語氣：“說失職，我認，說不入流那就誅心了。”
“除妖務盡！”月色將來人渲染出一身清貴，他說話的聲音極輕，空靈澄澈。
“師傅，上次明明是你說‘為妖本性，身不由己’，說這世間……花草、星辰、人或是妖都沒什麼兩樣，萬物一府。”少年雙手插在衛衣衣兜裏，話也似乎比平時多了幾句。
“我幾時……”清淩淩的聲音似是一滯，有片刻遲疑，“……說過？”
“就上次你帶我去遊獵，遇到一隻雪豹時說的，你還告訴我雪豹現在屬於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瀕危物種，能修煉成妖的那就更是資質優秀鳳毛麟角。”葉君故調整了一下坐姿，不緊不慢從口袋裏摸出兩根棒棒糖，研究了下包裝上的圖案，遞了一根過去，“Nebulalollipops，水星，吃嗎？”
“哦？是嘛……那，那可能是我年紀大了。”白衣人瞥了一眼，一看是小孩子的東西，沒接那糖，隻靜默了一下，依舊是不急不緩的平穩語調，隻不過話鋒一轉，“你把妖靈鎖入凡人軀體，做法太過冒險。”
葉君故不以為意，自己剝了一根塞進嘴裏，垂眸看了看樹下，目光又瞥開：“沒事，我一直看著，她手腕上的那道胎記是道鎖靈印。”
“你自己有數就好，我們執界者衛道除妖，卻是不能去幹擾到世人的命數……那會被天道反噬！”白衣人見他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隻好再次出言叮囑。
“十萬山為界，妖不入世，可妖族最近不知道為什麼一次次在試探，這樣下去……人間恐怕真的要亂了。”話雖這麼說，少年的眼底卻並無半分動容，好像隻是在與人談論一件極平常的事。
“所以……你放他走，其實是讓他給整個妖族帶個警告，是麼？”白衣人好像明白了什麼。
毀去妖丹，毀了千年修行，逃回十萬山也是苟延殘喘，這個警告倒是足夠重。
不說話，算是默認，盤腿坐在樹杈上，有銀光在少年指尖一閃，他抬手在林子裏重新落下一道結界，才支著頭，繼續吃糖。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作為建校百年有餘的高校，S大的樹木素來壯碩。
葉君故用牙齒抵著小棍，鼓著嘴往下看，那棵樹下……無人。
倒是結界之外稍遠處，有三五小情侶聚在一起。
A說，剛才忘川湖麵上突然冒出一個一尺見方的大腦袋，那滑動速度之快，簡直非肉眼凡胎所能捕捉。
B說，剛才雨急風大，必定是湖裏水怪在浪。
C搖著馬尾辮，左一個“是是是”，右一個“對對對”，積極附會。
一時間，忘川除了“百妖夜渡”、“紅葉橋姬”之外，立馬又多承載了一段“夜半水怪”的奇聞異事。
幾人七嘴八舌，卻也一拍即合，在興奮與草率中為此事蓋棺定了論。
說話聲斷斷續續傳來，葉君故眯了眯眼睛，也十分欽佩這群年輕人蓬勃發散的想象力，那幾人中又以C上躥下跳最為活躍，引得葉君故也不由朝著那C多掃了一眼。
隻是，C這鬼鬼祟祟的步伐居然莫名眼熟，那不正是去而複返的花大小姐。
花離剛才怵葉君故，所以決定暫避鋒芒，熬到半夜才拚著一身孤勇殺了個回馬槍。她探頭探腦在樹林子裏轉悠了一圈，見沒什麼異樣，最終，跟著其中兩個女生一起回了寢室。
白衣人也朝那個方向瞥了一眼，像是並不在意，收了目光，繼續回到原來的話題：“剛才見你喚出‘照見’的速度還是太慢，而且——”
而且，你可曾見過正真的照見非鋒，俯瞰蒼生。
白衣人望向身邊少年的神色有些複雜，半晌，滑開視線。
他風帽下的眸子輕輕一閉，轉過身，背影居然帶上了幾分蕭瑟。
葉君故手中的“照見”，墨金色，尺長。
刃上銀光流動，明明白白顯著“照見”兩字。
可曾經，天上地下，三十三萬天萬千世界裏，從沒有神魔妖鬼能確定“照見”到底有沒有鋒刃。因為，當它一旦被喚出，滄溟起浪，九垓分崩……天地隻餘一片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