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讓小光去。”

他掛斷電話就走出來,叫人把小光找來。小光一進休息室,就習慣性反手帶上門,知道他肯定是有事找自己。

周衍照陰沉著臉問:“周小萌去哪兒了?”

“蕭思致剛剛打過電話,說他們在外頭吃宵夜。”

“去找!”

小光見他臉色不對,於是問:“十哥,怎麼了?”

“怎麼了?你有臉問我怎麼了?連一個人都看不住!蕭思致蠢,你也跟他一樣蠢?我要是不問,你是不是還跟我說他們是回家了?回家了他們能跑到蔣慶誠那裏去?周小萌發瘋,你也跟著發瘋?”他聲音到最後幾乎是咆哮,“我為什麼要訂這個婚,你難道不是一清二楚?”

小光慢慢地將眼睛抬起來,看著周衍照,周衍照終於覺察到自己的失態。他把領帶扯開,頹然地坐在沙發裏,過了片刻,才說:“對不住,我不該罵你。是我沒處理好,反倒拿你撒氣。”

小光說:“十哥,有些話,其實不如告訴她。”

“你叫我怎麼跟她說?”周衍照仿佛十分疲倦,“去吧,把人找回來。蔣慶誠的話,一半真一半假,被我擋回去了,你先去想辦法,把人找回來。”

小光問:“帶多少人去?”

“多帶點人去。”周衍照又有了一點力氣似的,從沙發上坐正了,冷笑,“姓蔣的要是想要來硬的,我就鬧出點事給他看看。公安部的專案組還在南閱呢,我看他怎麼收這個場!你給我一寸一寸地方地搜過去,他要真敢動我的人,我就拿他兒子陪葬!”

小光嘴角動了動,說:“十哥,這樣姓蔣的會起疑心的。”

“他疑心都已經有了,我怎麼能不做場戲給他看看?我要是不大張旗鼓,他不真以為我欲蓋彌彰?”

小光答應了一聲,轉身朝外走。突然周衍照又叫住他,說:“萬一她要真落在別人手裏,你知道該怎麼辦?”

小光終於忍不住動容:“十哥!”

“我自己下不去手,所以你一定要替我辦到。”周衍照的聲音很平靜,似乎在講一件早就已經決定的事情,“要是別人送一根她的手指來,我大約隻有往自己腦袋上開一槍了。你也不想鬧成那樣是吧?”

小光什麼也沒說,終究隻是很了然地點了點頭。

所以在接到蕭思致電話的時候,小光狠狠鬆了口氣,再看看懵懵懂懂什麼都不知道的一對小情侶,他那麼淡定的人,也禁不住生氣。

隻是他沒有料到,周小萌最後會要去餅市街。

而他竟然會帶她去。

是鬼迷了心竅也好,是想讓自己更清醒也好,其實她要去的並不是餅市街。就像許多年前,她坐在機車的後頭,一路哭哭啼啼,說要哥哥。

那時候自己在想什麼呢,就好比這一刻,自己在想什麼呢,其實都隻是惘然。

周小萌已經睡著了,呼吸均停,薄薄的被子裹著她的人,像個嬰兒似的睡著。小光倒睡不著了,這套房子很小,其實是從閣樓上搭出來的一個通間,所以最裏端做了衛生間,外邊一點是臥室,再外邊一點,是飯廳兼廚房也兼客廳,窄窄的八九個平方。他自從成年之後,父母就在這最外間給他搭了個鋼絲單人床,他也睡慣了這鋼絲床,即使是再貴的酒店,也比不上這張窄小的鋼絲床舒服。

隻是今天他睡不著了。

本來他已經戒煙很久了,這時候卻突然想抽支煙,隻好坐起來,發愣地看著不遠處熟睡中的周小萌。開著裏間的門是她要求的,她說:“我害怕。”他其實知道她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難受。

洗澡的時候他聽見“咚”響,他怕出事,隔著門問她怎麼了,她說:“有隻蟑螂。”停了一停又說,“已經打死了。”

小光覺得這兩年她變了許多,以前如果看到蟑螂,她一定會跳起來哭著叫哥哥吧?

不管怎樣,她再也不是那個穿著公主裙,精致美好像洋娃娃似的周家二小姐了。小光突然想把她從夢中搖醒,問她一句話,可是最後隻是歎了口氣,重新睡倒在鋼絲床上。

大約是淩晨四點多鍾,他聽見有人上樓梯,於是輕輕起身打開門,果然是周衍照來了。他大約是一個人來的,車也不知道被他扔在哪裏,八成是很遠的地方,他臉色灰敗,明顯一直沒有睡過。

小光側身讓他進門,然後對他說:“我去給你買包煙。”

“不用。我看看就走。”周衍照就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周小萌,她半夜翻過身,現在是背對著門睡著的,隻有一彎背影。他果然隻看了一眼,就說:“我走了。”

“我送你。”

“別,別把她一個人放在這兒。”

走到樓梯口,周衍照突然回過頭,聲音很輕微,他說:“連你也覺得我做錯了,是嗎?”

“十哥從開頭就錯了。”小光說,“當初不應該打電話給她,讓她從北京回來。”

“當初我要讓她走了,就真的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周衍照沉默了幾秒鍾,說,“那時候我想過,與其一輩子見不到她,不如把她留在我身邊,多一天也好,哪怕萬劫不複,後患無窮,我也這麼幹了。”

周小萌這一覺睡得極好,醒來的時候天早就已經亮了。小光在天台上晾衣服,舊式洗衣機沒有甩幹的功能,T恤牛仔褲都掛在晾衣繩上往下滴水,晨曦裏他整個人都蒙著一層金邊似的,絨絨的。周小萌覺得早晨的餅市街最安靜,所有人都好像沒睡醒似的,相鄰的天台上有一隻貓,蹲在那裏,靜靜地看著她。她伸手逗那隻貓玩,小光說:“那是野貓,當心它撓你。”

那隻貓已經靈巧地跳上屋脊,掉頭而去。小光問:“你早上吃什麼?我給你買,要不回家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