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 難滅伽持圓大覺 法王成正體天然(2 / 3)

那大聖使個攝法,早已駕雲出去。複翻身,徑至路下坑坎邊前。三藏見星光月皎,探身凝望,見是行者,來至近前,即開口叫道:“徒弟,可過得滅法國麼?”行者上前放下衣物道:“師父,要過滅法國,和尚做不成。”八戒道:“哥,你勒掯那個哩?不做和尚也容易,隻消半年不剃頭,就長出毛來也。”行者道:“那裏等得半年!眼下就都要做俗人哩!”那呆子慌了道:“但你說話,通不察理。我們如今都是和尚,眼下要做俗人,卻怎麼戴得頭巾?就是邊兒勒住,也沒收頂繩處。”三藏喝道:“不要打花,且幹正事!端的何如?”行者道:“師父,他這城池,我已看了。雖是國王無道殺僧,卻倒是個真天子,城頭上有祥光喜氣。城中的街道,我也認得。這裏的鄉談,我也省得,會說。卻才在飯店內借了這幾件衣服、頭巾,我們且扮作俗人,進城去借了宿,至四更天就起來,教店家安排了齋吃;挨到五更時候,挨城門而去,奔大路西行,就有人撞見扯住,也好折辯:隻說是上邦欽差的,滅法王不敢阻滯,放我們來的。”沙僧道:“師兄處的最當。且依他行。”真個長老無奈,脫了褊衫,去了僧帽,穿了俗人的衣服,戴了頭巾。沙僧也換了。八戒的頭大,戴不得巾兒,被行者取了些針線,把頭巾扯開,兩頂縫做一頂,與他搭在頭上;揀件寬大的衣服,與他穿了。然後自家也換上一套道:“列位,這一去,把‘師父徒弟’四個字兒且收起。”八戒道:“除了此四字,怎的稱呼?”行者道:“都要做弟兄稱呼:師父叫做唐大官兒,你叫做朱三官兒,沙僧叫做沙四官兒,我叫做孫二官兒。但到店中,你們切休言語,隻讓我一個開口答話。等他問甚麼買賣,隻說是販馬的客人。把這白馬做個樣子,說我們是十弟兄,我四個先來賃店房賣馬。那店家必然款待我們,我們受用了,臨行時,等我拾塊瓦渣兒,變塊銀子謝他,卻就走路。”長老無奈,隻得屈從。

四眾忙忙的牽馬挑擔,跑過那邊。此處是個太平境界,入更時分,尚未關門。徑直進去,行到王小二店門首,隻聽得裏邊叫哩。有的說:“我不見了頭巾!”有的說:“我不見了衣服!”行者隻推不知,引著他們,往斜對門一家安歇。那家子還未收燈籠,即近門叫道:“店家,可有閑房兒,我們安歇?”那裏邊有個婦人答應道:“ 有,有,有。請官人們上樓。”說不了,就有一個漢子來牽馬。行者把馬兒遞與牽進去。他引著師父,從燈影兒後麵,徑上樓門。那樓上有方便的桌椅,推開窗格,映月光齊齊坐下。隻見有人點上燈來。行者攔門,一口吹熄道:“這般月亮不用燈。”

那人才下去,又一個丫環拿四碗清茶。行者接住,樓下又走上一個婦人來,約有五十七八歲的模樣,一直上樓,站著旁邊。問道:“列位客官,那裏來的?有甚寶貨?”行者道:“我們是北方來的,有幾匹粗馬販賣。”那婦人道:“販馬的客人尚還小。”行者道:“這一位是唐大官,這一位是朱三官,這一位是沙四官,我學生是孫二官。”婦人笑道:“異姓。”行者道:“正是異姓同居。我們共有十個弟兄,我四個先來賃店房打火;還有六個在城外借歇;領著一群馬,因天晚不好進城。待我們賃了房子,明早都進來。隻等賣了馬才回。”那婦人道:“一群有多少馬?”行者道:“大小有百十匹兒,都像我這個馬的身子,卻隻是毛片不一。”婦人笑道:“孫二官人誠然是個客綱客紀。早是來到舍下,第二個人家也不敢留你。我舍下院落寬闊,槽劄齊備,草料又有,憑你幾百匹馬都養得下。卻一件:我舍下在此開店多年,也有個賤名。先夫姓趙,不幸去世久矣。我喚做趙寡婦店。我店裏三樣兒待客。如今先小人,後君子,先把房錢講定後,好算賬。”

行者道:“說得是。你府上是那三樣待客?常言道:‘貨有高低三等價,客無遠近一般看。’你怎麼說三樣待客?你可試說說我聽。”趙寡婦道:“我這裏是上、中、下三樣。上樣者:五果五菜的筵席。獅仙鬥糖桌麵,二位一張,請小娘兒來陪唱陪歇。每位該銀五錢,連房錢在內。”行者笑道:“相應啊!我那裏五錢銀子還不夠請小娘兒哩。”寡婦又道:“中樣者:合盤桌兒,隻是水果、熱酒,篩來憑自家猜枚行令,不用小娘兒,每位隻該二錢銀子。”行者道:“一發相應!下樣兒怎麼?”婦人道:“不敢在尊客麵前說。”行者道:“也說說無妨。我們好揀相應的幹。”婦人道:“下樣者:沒人伏侍,鍋裏有方便的飯,憑他怎麼吃;吃飽了,拿個草兒,打個地鋪,方便處睡覺;天光時,憑賜幾文飯錢,決不爭競。”八戒聽說道:“造化,造化!老朱的買賣到了!等我看著鍋吃飽了飯,灶門前睡他娘!”

行者道:“兄弟,說那裏話!你我在江湖上,那裏不賺幾兩銀子!把上樣的安排將來。”那婦人滿心歡喜,即叫:“看好茶來。廚下快整治東西。”遂下樓去,忙叫:“宰雞宰鵝,煮醃下飯。”又叫:“殺豬殺羊,今日用不了,明日也可用。看好酒。拿白米做飯,白麵擀餅。”三藏在樓上聽見道:“孫二官,怎好?他去宰雞鵝,殺豬羊,倘送將來,我們都是長齋,哪個敢吃?”行者道:“我有主張。”去那樓門邊跌跌腳道:“趙媽媽,你上來。”那媽媽上來道:“二官人有甚吩咐?”行者道:“今日且莫殺生,我們今日齋戒。”寡婦驚訝道:“官人們是長齋,是月齋?”行者道:“俱不是,我們喚做‘庚申齋’。今朝乃是庚申日,當齋;隻過三更後,就是辛酉,便開齋了。你明日殺生罷。如今且去安排些素的來,定照上樣價錢奉上。”

那婦人越發歡喜。跑下去教:“莫宰!莫宰!取些木耳、閩筍、豆腐、麵筋,園裏拔些青菜,做粉湯,發麵蒸卷子,再煮白米飯,燒香茶。”咦!那些當廚的庖丁,都是每日家做慣的手段,霎時間就安排停當,擺在樓上。又有現成的獅仙糖果,四眾任情受用。又問:“可吃素酒?”行者道:“止唐大官不用,我們也吃幾杯。”寡婦又取了一壺暖酒。他三個方才斟上,忽聽得乒乓板響。行者道:“媽媽,底下倒了甚麼家夥了?”寡婦道:“不是,是我小莊上幾個客子送租米來晚了,教他在底下睡;因客官到,沒人使用,教他們抬轎子去院中請小娘兒陪你們。想是轎杠撞得樓板響。”行者道:“早是說哩。快不要去請。一則齋戒日期,二則兄弟們未到。索性明日進來,一家請個婊子,在府上耍耍時,待賣了馬起身。”寡婦道:“好人!好人!又不失了和氣,又養了精神。”教:“抬進轎子來,不要去請。”四眾吃了酒飯。收了家夥,都散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