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姹女育陽求配偶 心猿護主識妖邪(3 / 3)

三藏拽步前走,沙僧挑擔,八戒牽著空馬,行者拿著棒,引著女子,一行前進。不上二三十裏,天色將晚。又見一座樓台殿閣。三藏道:“徒弟,那裏必定是座庵觀寺院,就此借宿了,明日早行。”行者道:“師父說得是。各各走動些。”霎時到了門首。吩咐道:“你們略站遠些,等我先去借宿。若有方便處,著人來叫你。”眾人俱立在柳陰之下,惟行者拿鐵棒轄著那女子。

長老拽步近前,隻見那門東倒西歪,零零落落。推開看時,忍不住心中淒慘:長廊寂靜,古刹蕭疏;苔蘚盈庭,蒿蓁滿徑;惟螢火之飛燈,隻蛙聲而代漏。長老忽然掉下淚來。真個是:

殿宇凋零倒塌,廊房寂寞傾頹。斷磚破瓦十餘堆,盡是些歪梁折柱。前後盡生青草,塵埋朽爛香廚。鍾樓崩壞鼓無皮,琉璃香燈破損。佛祖金身沒色,羅漢倒臥東西。觀音淋壞盡成泥,楊柳淨瓶墜地。日內並無僧人,夜間盡宿狐狸。隻聽風響吼如雷,都是虎豹藏身之處。四下牆垣皆倒,亦無門扇關居。

有詩為證:

多年古刹沒人修,狼狽凋零倒更休。

猛風吹裂伽藍麵,大雨洗殘佛像頭。

金剛跌損隨淋灑,土地無房夜不收。

更有兩般堪歎處,銅鍾著地沒懸樓。

三藏硬著膽,走進二層門。見那鍾鼓樓俱倒了,止有一口銅鍾,劄在地下。上半截如雪之白,下半截如靛之青。原來是日久年深,上邊被雨淋白,下邊是土氣上的銅青。三藏用手摸著鍾,高叫道:“鍾啊!你也曾懸掛高樓吼,也曾鳴遠彩梁聲。也曾雞啼就報曉,也曾天晚送黃昏。不知化銅的道人歸何處,鑄銅匠作那邊存?想他一命歸陰府,他無蹤跡你無聲。

長老高聲讚歎,不覺的驚動寺裏之人。那裏邊有一個侍奉香火的道人,他聽見人語,扒起來,拾一塊斷磚,照鍾上打將去。那鍾當的響了一聲,把個長老唬了一跌;掙起身要走,又絆著樹根,撲的又是一跌。長老倒在地下,抬頭又叫道:“鍾啊!貧僧正然感歎你,忽的叮當響一聲。想是西天路上無人到,日久多年變作精。”

那道人趕上前,一把攙住道:“老爺請起。不幹鍾成精之事。卻才是我打得鍾響。”三藏抬頭見他的模樣醜黑,道:“你莫是魍魎妖邪?我不是尋常之人,我是大唐來的,我手下有降龍伏虎的徒弟。你若撞著他,性命難存也!”道人跪下道:“老爺休怕。我不是妖邪,我是這寺裏侍奉香火的道人。卻才聽見老爺善言相讚.就欲出來迎接;恐怕是個邪鬼敲門,故此拾一塊斷磚,把鍾打一下壓驚,方敢出來。老爺請起。”那唐僧方然正性道:“住持,險些兒唬殺我也。你帶我進去。”

那道人引定唐僧,直至三層門裏看處,比外邊甚是不同。但見那:

青磚徹就彩雲牆,綠瓦蓋成琉璃殿。黃金妝聖像,白玉造階台。大雄殿上舞青光,毗羅閣下生銳氣。文殊殿,結彩飛雲;輪藏堂,描花堆翠。三簷頂上寶瓶尖,五福樓中平繡蓋。千株翠竹搖禪榻,萬種青鬆映佛門。碧雲宮裏放金光,紫霧叢中飄瑞靄。朝聞四野香風遠,暮聽山高畫鼓鳴。應有朝陽補破衲,豈無對月了殘經?又隻見半壁燈光明後院,一行香霧照中庭。

三藏見了,不敢進去。叫:“道人,你這前邊十分狼狽,後邊這等齊整,何也?”道人笑道:“老爺,這山中多有妖邪強寇,天色清明,沿山打劫,天陰就來寺裏藏身,被他把佛像推倒墊坐,木植搬來燒火。本寺僧人軟弱,不敢與他講論,因此把這前邊破房都舍與那些強人安歇,從新另化了些施主,蓋得那所寺院。清混各一,這是西方的事情。”三藏道:“原來是如此。”

正行間,又見山門上有五個大字,乃“鎮海禪林寺”。才舉步跨入門裏,忽見一個和尚走來。你看他怎生模樣:

頭戴左笄絨錦帽,一對銅圈墜耳根。身著頗羅毛線服,一雙白眼亮如銀。手中搖著播郎鼓,口念番經聽不真。三藏原來不認得,這是西方路上喇嘛僧。

那喇嘛和尚,走出門來,看見三藏眉清目秀,額闊頂平,耳垂肩,手過膝,好似羅漢臨凡,十分俊雅。他走上前扯住,滿麵笑嘻嘻的與他撚手撚腳,摸他鼻子,揪他耳朵,以示親近之意。攜至方丈中,行禮畢,卻問:“老師父何來?”三藏道:“弟子乃東土大唐駕下欽差往西方天竺國大雷音寺拜佛取經者。適行至寶方天晚.特奔上刹借宿一宵,明日早行。望垂方便一二。”那和尚笑道:“不當人子!不當人子!我們不是好意要出家的,皆因父母生身,命犯華蓋,家裏養不住,才舍斷了出家;既做了佛門弟子,切莫說脫空之話。”三藏道:“我是老實話。”和尚道:“那東土到西天,有多少路程!路上有山,山中有洞,洞內有精。像你這個單身,又生得嬌嫩,那裏像個取經的!”三藏道:“院主也見得是。貧僧一人,豈能到此。我有三個徒弟,逢山開路,遇水疊橋,保我弟子,所以到得上刹。”那和尚道:“三位高徒何在?”三藏道:“現在山門外伺候。”那和尚慌了道:“師父,你不知我這裏有虎狼、妖賊、鬼怪傷人。白日裏不敢遠出,未經天晚,就關了門戶。這早晚把人放在外邊!”叫:“徒弟,快去請將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