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色邪淫戲唐三藏 性正修持不壞身(2 / 3)

行者哼道:“師父沒事。我進去時,變作蜜蜂兒,飛入裏麵,見那婦人坐在花亭子上。少頃,兩個丫環,捧兩盤饃饃:一盤是人肉焰,葷的;一盤是鄧沙餡,素的。又著兩個女童扶師父出來吃一個壓驚,又要與師父做甚麼道伴兒。師父始初不與那婦人答話,也不吃饃饃;後見他甜言美語,不知怎麼,就開口說話,卻說吃素的。那婦人就將一個素的劈開,遞與師父,師父將個囫圇葷的遞與那婦人。婦人道:‘怎不劈破?’師父道:‘出家人不敢破葷。’那婦人道:‘既不破葷,前日怎麼在子母河邊飲水高,今日又好吃鄧沙餡?’師父不解其意,答他兩句道:‘水高船去急,沙陷馬行遲。’我在格子上聽見,恐怕師父亂性,便就現了原身,掣棒就打。他也使神通,噴出煙霧,叫‘收了禦弟’,就掄鋼叉,與老孫打出洞來也。”沙僧聽說,咬指道:“這潑賤也不知從那裏就隨將我們來,把上項事都知道了!”八戒道:“這等說,便我們安歇不成?莫管甚麼黃昏半夜,且去他門上索戰,嚷嚷鬧鬧,攪他個不睡,莫教他捉弄了我師父。”行者道:“頭疼,去不得!”沙僧道:“不須索戰。一則師兄頭痛;二來我師父是個真僧,決不以色空亂性。且就在山坡下,閉風處,坐這一夜,養養精神,待天明再作理會。”遂此,三個弟兄,拴牢白馬,守護行囊,就在坡下安歇不題。

卻說那女怪放下凶惡之心,重整歡愉之色,叫:“小的們,把前後門都關緊了。”又使兩個支更,防守行者。但聽門響,即時通報。卻又教:“女童,將臥房收拾齊整,掌燭焚香,請唐禦弟來,我與他交歡。”遂把長老從後邊攙出。那女怪弄出十分嬌媚之態,攜定唐僧道:“常言‘黃金未為貴,安樂值錢多。’且和你做會夫妻兒,耍子去也。”

這長老咬定牙關,聲也不透。欲待不去,恐他生心害命,隻得戰兢兢,跟著他步入香房。卻如癡如瘂,哪裏抬頭舉目,更不曾看他房裏是甚床鋪幔帳,也不知有甚箱籠梳妝。那女怪說出的雨意雲情,亦漠然無聽。好和尚,真是那:

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淫聲。他把這錦繡嬌容如糞土,金珠美貌若灰塵。一生隻愛參禪,半步不離佛地。哪裏會惜玉憐香,隻曉得修真養性。那女怪,活潑潑,春意無邊;這長老,死丁丁,禪機有在。一個似軟玉溫香,一個如死灰槁木。那一個,展鴛衾,淫興濃濃;這一個,束褊衫,丹心耿耿。哪個要貼胸交股和鸞鳳,這個要麵壁歸山訪達摩。

女怪解衣,賣弄他肌香膚膩;唐僧斂衽,緊藏了糙肉粗皮。女怪道:“我枕剩衾閑何不睡?”唐僧道:“我頭光服異怎相陪!”那個道:“我願作前朝柳翠翠。”這個道:“貧僧不是月闍黎。”女怪道:“我美若西施還嫋娜。”唐僧道:“我越王因此久埋屍。”女怪道:“禦弟,你記得‘寧教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唐僧道:“我的真陽為至寶,怎肯輕與你這粉骷髏?”

他兩個散言碎語的,直鬥到更深,唐長老全不動念。那女怪扯扯拉拉的不放,這師父隻是老老成成的不肯。直纏到有半夜時候,把那怪弄得惱了,叫:“小的們,拿繩來!”可憐將一個心愛的人兒,一條繩,捆的像個揉獅模樣。又教拖在房廊下去,卻吹滅銀燈,各歸寢處。一夜無詞。

不覺的雞聲三唱。那山坡下孫大聖欠身道:“我這頭疼了一會,到如今也不疼不麻,隻是有些作癢。”八戒笑道:“癢便再教他紮一下,何如?”行者啐了一口道:“放!放!放!”八戒又笑道:“放!放!放!我師父這一夜倒浪!浪!浪!”沙僧道:“且莫鬥口。天亮了,快趕早兒捉妖怪去。”行者道:“兄弟,你隻管在此守馬,休得動身。豬八戒跟我去。”

那呆子抖擻精神,束一束皂錦直裰,相隨行者,各帶了兵器,跳上山崖,徑至石屏之下。行者道:“你且立住。隻怕這怪物夜裏傷了師父,先等我進去打聽打聽。倘若被他哄了,喪了元陽,真個虧了德行,卻就大家散夥;若不亂性情,禪心未動,卻好努力相持,打死精靈,救師西去。”八戒道:“你好癡啊!常言道,‘幹魚可好與貓兒作枕頭?’就不如此,也要抓你幾把是!”行者道:“莫胡疑亂說,待我看去。”

好大怪,轉石屏,別了八戒,搖身還變個蜜蜂兒,飛入門裏。見那門裏有兩個丫鬟,頭枕著梆鈴,正然睡哩。卻到花亭子觀看,那妖精原來弄了半夜,都辛苦了,一個個都不知天曉,還睡著哩。行者飛來後麵,隱隱的隻聽見唐僧聲喚。忽抬頭,見那房廊下四馬攢蹄捆著師父。行者輕輕的叮在唐僧頭上,叫:“師父。”唐僧認得聲音,道:“悟空來了?快救我命!”行者道:“昨日我見他有相憐相愛之意卻怎麼今日把你這般挫折?”三藏道:“他把我纏了半夜,我衣不解帶,身未沾床;他見我不肯相從,才捆我在此。你千萬救我取經去也!”他師徒們正然問答,早驚醒了那個妖精。妖精雖是下狠,卻還有流連不舍之意。一覺翻身,隻聽見“取經去也”一句,他就滾下床來,厲聲高叫道:“好夫妻不做,卻取甚麼經去!”行者慌了,撇卻師父,急展翅飛將出去,現了本相,叫聲:“八戒。”那呆子轉過石屏,道:“那話兒成了否?”行者笑道:“不曾,不曾。老師父被他摩弄不從,惱了捆在那裏。正與我訴說前情,那怪驚醒了,我慌得出來也。”八戒道:“師父曾說甚來?”行者道:“他隻說衣不解帶,身未沾床。”八戒笑道:“好,好,好!還是個真和尚,我們救他去!”

呆子粗魯,不容分說,舉釘鈀,望他那石頭門上盡力氣一鈀,呼喇喇築做幾塊。唬得那幾個枕梆鈴睡的丫環,跑至二層門外,叫聲“開門!前門被昨日那兩個醜男人打破了!”那女怪正出房門,隻見四五個丫環跑進去報道:“奶奶,昨日那兩個醜男人又來把前門已打碎矣。”那怪聞言,即忙叫:“小的們!快燒湯洗麵梳妝!”叫:“把禦弟連繩抬在後房收了。等我打他去!”好妖精,走出來,舉著三股叉,罵道:“潑猴!野彘!老大無知!你怎敢打破我門!”八戒罵道濫淫賤貨!你倒困陷我師父,返敢硬嘴!我師父是你哄將來做老公的,快快送出饒你!敢再說半個‘不’字,老豬一頓鈀,連山也築倒你的!”那妖精哪容分說,抖擻身軀,依前弄法,鼻口內噴煙冒火,舉鋼叉就刺八戒。八戒側身躲過,著鈀就築。孫大聖使鐵棒並力相幫。那怪又弄神通,也不知是幾隻手,左右遮攔。交鋒三五個回合,不知是甚兵器,把八戒嘴唇上,也又紮了一下。那呆子拖著鈀,捂著嘴,負痛逃生。行者卻也有些醋他,虛丟一棒,敗陣而走。那妖精得勝而回,叫小的們搬石塊壘迭了前門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