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死過一次的人來,對死亡的恐懼讓他渾身戰栗。

他不想死,一點也不想死。

槍聲不知道響了多久,黑暗中漸漸地沒有人開槍。

書房的燈再一次亮起,地上一片狼藉,橫七豎八的躺著幾具屍體,鮮血飛濺的到處都是。

索性還有幾個保鏢活著,宋譽剛開口罵了一句,帶著唐雲就往門口衝。

遺囑被他緊緊地捏在手上,剛一出門,唐明奚的人就在門外等著他。

宋譽在保鏢的掩護下從二樓乘電梯到了一樓,大廳內空蕩蕩的,經過剛才的一場槍戰。

木質前麵上都是彈痕,地麵上有碎裂的花瓶,椅子,甚至還有兩具屍體。

不知道是唐明奚的人還是他們的人。

宋譽吼了聲:“快撤!外麵有人接應我們!”

話音剛落,“噗噗”兩聲,宋譽左邊的保鏢眉心中了一槍,悄無聲息的倒下。

大廳中,隻剩下宋譽、唐諾、唐雲以及五六個還活著的保鏢。

“不許開槍!”宋譽嘶吼了一句,用槍指著唐雲的太陽穴:“不然我就一槍打死他!出來!”

唐諾猛地回頭:“你敢!你答應過我不會傷害他的!”

唐雲閉上眼,沒有話。

老宅門口,唐明奚的身影慢慢出現,和他一起的還有葉珩。

風雪幾乎同事卷進了大廳。

肅殺一片。

宋譽的槍瞬間就指向他。

與此同時,大廳內不知道何時出現了十幾號保鏢,抬起手,黑壓壓的槍洞指著宋譽。

場麵瞬間僵持了。

唐明奚聲音顫抖:“唐諾,他也是你哥。這是我跟你之間的事情,跟我哥無關,你如果還有點良心,就放開他。”

“我不能。”唐諾的聲音沙啞,走到這一步了,他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我真的不能。”

是的。

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唐諾心裏清楚,從他打算除掉唐明奚開始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唐雲會恨他一輩子,這個事實幾乎讓他的情感被摧毀。

誰也不知道這一幕是怎麼發生的。

宋譽趁亂朝著唐明奚和狠狠地扣下扳機,“砰”的一聲子彈飛快的彈射出。

談判徹底破裂。

葉珩幾乎一瞬間就把唐明奚拽著塞給了何文方:“帶他到安全的地方去。”

接著,槍聲“砰砰砰”在大廳中回響。

唐明奚提高聲音,驚慌失措:“我哥還在大廳裏!!!”

混亂中,宋譽一邊往外躲一邊從口袋裏抓住唐雲的右手。

遺囑被放在他手下,宋譽將他的大拇指狠狠地按在簽名處,完成整個遺囑的更改。

宋譽終於鬆了一口氣。

唐明奚從何文方背後竄出來,大廳中混亂一片,宋譽得到遺囑之後順勢就朝唐雲開槍。

遺囑已經變更。

隻要唐雲一死,即可生效,唐家所有資產的唯一指定繼承人就會變成唐諾。

於是,這一切都像是慢放了一樣。

唐明奚近乎絕望的看著宋譽開槍,唐諾離他很近,大腦似乎空白了一瞬。

他終於回過神。

身體先於自己的意識動了起來。

下一秒,槍聲響起。

“砰!”

“砰!”

兩槍同時炸開。

一槍是葉珩扣動的扳機,正中宋譽的眉心。

一槍是宋譽扣動的扳機,從唐諾的左胸貫穿進去,子彈帶來的巨大衝力,攪得他心髒血肉模糊。

唐雲詫異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唐諾溫熱的血液濺他臉上時,他還沒回過神。

對方雙手撐著輪椅,混亂中擋下了宋譽來勢突然的一槍。

唐雲急促地喘了口氣,才反應過來現場發生了什麼。

腦海中嗡嗡的聲音震動著,讓他失去一切的思考能力。唐雲雙手顫抖的捂住了唐諾不斷流血的傷口,那血從他的指縫中流出來,越流越多,直到地上積起了一灘血窪。

生死之前,似乎一切愛恨都變得無比渺。

隻可惜唐雲的動作無濟於事,血還是在流。

唐諾卻已經沒有力氣在支撐自己的身體,他把唐雲的手掰開,聲音碎成了一片,顫抖著講述一個事實:“我活不成了,哥。”

我真的很怕死。

我也真的不想死。

但是宋譽開槍的時候,我發現我更怕你死。

唐諾好像把自己所有的勇氣都用幹淨了。

他想了很久,想起二十年前的雪夜,想起被壓得扁扁的蛋糕,他還是無法忍受唐雲恨他。

他想他應該知道這是錯的。

這一槍好像卸下了他所有的不甘和痛苦。

輕飄飄的,讓唐諾從來沒有覺得這麼輕鬆過。

他再也不用被人瞧不起,也不用忍受母親詛咒般的期望。

算計來算計去的兩輩子,算的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對不起……”

唐諾用力地喘了一口氣,眼淚砸在唐雲的手背上。

“真的對不起……”

“拜托別恨我……”

唐雲神色空白。

然後聽到唐諾微弱的聲音:“這一次,不要來找我了。”

“哥。”

宋譽一死,剩下的保鏢都放下手槍,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唐明奚也沒想到唐諾會為唐雲擋這一槍,一時愣在原地。

誰都沒想到的是,唐諾竟然吃力地從地上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唐家大門口走。

所有人都抬起手槍,警惕的指著唐諾。

但他隻是站起來,扶著牆一點一點往前走。

往門外走,往花園走,往唐家老宅的鐵門出走。

胸口的血順著指尖落在雪地上,綿延出一道驚心動魄的痕跡。

走到最後,失血和寒冷讓他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二十年前,好像也下了這麼一場大雪。

一切都像是被渡了一層模糊的水光,唐諾側過頭,看見了年幼的自己從身邊擦肩而過,一步一步,頭也不回的走進唐家。

他腳步頓了一下,血淚毫無預兆的砸在雪上,滾燙一片。

唐家老宅的鐵門近在咫尺,他卻再也沒有力氣邁出最後一步。

我要離開唐家,這個念頭從來沒有那麼強烈過。

活了兩輩子,他身上都壓著母親詛咒一般的出人頭地,兩輩子都為了唐家沒活明白。

活得連自己都覺得惡心。

唐諾的眼淚越砸越多,直到唐明奚扶住了他的手臂。

他轉過頭,唐明奚沉默著一言不發,隻是托了他一把。

唐諾借著力氣,跨出了最後一步,背靠著鐵門,緩緩地坐下。

他腳下暈染開可怕的血跡,倒在血泊中,在白色的雪地中顯得有幾分觸目驚心。

風中傳來他微弱的氣息,似是給唐明奚聽,也像是給自己聽:“這次死了,真的希望別有來生了。”

他努力地睜開眼,雪已經停了。

看得出來,接下來是個清朗的好氣,冬過了,春也要來了。

燕子南回。

在空撲騰著翅膀飛向遠處。

他就這麼睜著眼,直到一動不動。

等待著下一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