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倒也有些道理。”
“寒門之弱,亦不是恒弱。如今寒門領兵之帥,或掛職為副統,戰時實當統帥之職,或戰功赫赫,卻由世家冒認。天下兵甲,十之有九是寒門,此乃其一。
寒門出自庶民,庶民遍天下。如今他們不知曉我等,不支持我等,乃是因為我等勢弱力孤,若有一日,我等真能和世家亢,他們定會雲集影從,此乃其二。這便是寒門不會恒弱之處。”
田榕道:“你說得我都懂,但那是以後的事,說不定,我們連下個月都活不過,還談何恒強恒弱?”
“隻要活下來,隻要我們兄弟不離散,就有機會。”
田榕低下了頭:“驁兄,你剛入漢中的時候,你決意棲身在此的時候,想過今日麼?你想過,若是敗了,該如何辦麼?”
“我不會敗。”古驁篤定地道。
田榕微微一愣:“難道我們不是因為兵敗所以退守漢中?”
“此乃一時之敗,天下風起雲湧,能走到最後的,不是世家,天道如此,民心亦如此,隻是時機未到罷了。”
田榕又看了古驁片刻,這才道:“驁兄,我明白了。我們兄弟不會散,我們要撐到那一天。”
送走了田榕,古驁繼續向懷歆修養的屋舍之中趕去,推門而入,卻見懷歆身體未愈,卻正趴在案幾之上,有些吃力地一邊喘著氣,一邊落筆費力地移動著身軀,似乎在畫寫著什麼。
古驁啟門窸窣,懷歆聞聲,恍然不覺,古驁忙上前幾步,拾起榻上的衣裘,從背後為懷歆披上,輕聲道:“懷兄,怎麼下床了?醫正囑咐過你,這幾日都……”
說著,古驁的目光移到了案台之上,卻不自覺地收了聲。
隻見懷歆呼吸似乎有些不暢,鼻中發出有些困難吸氣之音,可目光卻一動不動地盯著手中所事,他握筆的姿勢已經有些勉強了,眼中布滿的血絲似乎亦昭示他已許久未憩。
眼下案幾之上,原來橫鋪著一片巨大的絹布——其上盡是山川河流,星辰節氣,事無巨細,林林總總。在如此浩大的手繪地圖之上,中間偏西北之處,用鮮血寫了一“戎都”兩個字。
“懷兄……”古驁輕輕喚道,見懷歆低著頭不響不應,古驁隻好伸臂一把將懷歆抱了起來,見他慘白如紙的麵色中升起一道緋紅,古驁又忙把他放了下來,再叫了一聲:“懷兄!”
懷歆手中的毛筆隨之而墜,落下許多墨汁漬跡,懷歆伏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伸手去撿。古驁忙先他一步將筆撿起,懷歆搖搖欲墜,終於說了古驁進屋後的第一句話:“給我。”
看了看案幾邊燃盡的油盞,古驁問道:“你幾日沒睡了?”
懷歆未愈的病容顯得極為清瘦,如今被籠在一身粗布衣下,看起來更是憔悴,他赤紅著眼睛,道:“……給我……”
說著懷歆捂住心口狠狠地咳嗽了起來,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嘴角溢出一絲血漬。他嘶啞了聲音,帶著怨念的眼神投向古驁:“把筆還給我!”
古驁怒道:“不給!”
“你……”
“看你把自己折騰成什麼樣了……”古驁話音未落,懷歆忽然在古驁身前,直直地倒了下去……古驁忙上前一把接住,極快地將懷歆以雙臂抱上了塌,幸好粗布衣厚,古驁咬了咬牙,轉身便去尋醫正。
“驁……”
聽到背後微弱的聲音,古驁又忙轉身回來,來到塌前,問道:“懷兄,懷兄……?”
“驁……驁兄……”懷歆忽然伸臂抓住了古驁的衣角,瘦可見骨的五指蜷縮起來,他忽然全身顫抖戰栗,閉上了眼睛,懷歆氣如遊絲地道:“……不用……不用找醫正……你坐在我身邊罷……”
說著懷歆垂下了目光,一時間淚流不止。
“……我不敢睡,一閉眼,全是戎人的兵馬,父親帶著母親殺入敵陣……”
“我……我想我爹娘……”懷歆嗚咽出聲。
“我陪著你。”古驁輕輕地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