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捉蟲(1 / 2)

原來呂謀忠被雍馳關入囚牢之內,不飲不食,已經數日。

他抬起眼,透過鐵窗,望見鐵窗之外尚有晴空,那是一輪清冷的圓月。呂謀忠嘴角的血已經幹涸了,這時他不禁露出一絲苦笑,沒想到自己終究落到這步田地。

倒是廖勇前來看了呂謀忠一次,他在木柵外踱步道:“呂太守啊呂太守……啊……不,現在已經不是太守了……你說你當年大搖大擺入江衢的時候,想過這一天麼?你不知廉恥以幸進上,嗬,怎麼,還真覺得自己威風八麵了?老夫從前給你兩分薄麵,那是看在天顏的份上……可你啊,犯了眾怒了!老天也救不了你!”

呂謀忠靠在角落的牆上,那身蛟紋官服,早已黯淡得看不見顏色,他蓬頭垢麵,一言不發,麵對著牢獄鐵窗,麵對著喋喋不休口出奚落之言的廖勇,他呆滯著目光,思緒似乎飄到了遠處。

呂謀忠還記得他曾在阿淩重病之時想過——‘若是新帝繼位,我也算擁立有功,日後倒不用像待阿淩這般委曲求全了。’

自嘲與自悲地在心中交疊而起,呂謀忠如今深陷牢獄,才終於發覺了自己的荒唐與幼稚——他不過是雍家過完了河就拆的橋而已,還遑論什麼‘擁立之功’?

雍家結交他,不過是為了他當初與先帝親近……

嗬,與先帝親近,

——他的所有權力,全都來源於此。

失去的時候,才會知道曾經的擁有,彌足珍貴。

阿淩死的時候,按說他該鬆一口氣,因為他呂謀忠,從此再也不用被天下士子戳著脊梁骨了。

可不知為什麼,他看著京城傳來的密報,明明已經讓長史去召集眾人商量對策了,僚屬都等在門外……按說,那時自己應該緊鑼密鼓地加緊籌謀才是,可是那一夜,呂謀忠死死盯著密報,一看就是整整一宿。

哪怕僚屬都議論紛紛地等在門外,他卻忽然不想見了……

腦中全是阿淩……阿淩年輕時候的樣子,對他笑的樣子,算計他時的樣子……呂謀忠不知道‘痛徹心扉’這四個字怎麼寫,但在那一天,他卻是真正難過的,難過得無法召見他自己召來的臣屬。TXT小說網。

阿淩……

阿淩……

那一日,呂謀忠不知道為什麼心裏會那麼痛,會那麼疼。他甚至想插翅飛到京城皇宮內院,附在阿淩的屍體上,再看阿淩一眼。他的眼睛流不出淚,可是身體的僵硬卻讓喘不過氣……

阿淩,就這麼走了呢。

呂謀忠強打起了精神,把這股深深的悲戚壓抑在心裏,因為他覺得,這突如其來又幾乎席卷他所有理智的冰冷感覺簡直莫名其妙——自己明明不願屈身於阿淩……再次堂堂正正地立於世,是早就期盼的,可如今,為什麼會這麼難受呢?

如今落入鐵窗之中,呂謀忠卻忽然……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沒有阿淩,自己真的什麼都不是。

論陰謀,他比不上雍馳;論智計,他比不上虞君樊;論行軍打仗,他比不上葉雄關,如今一看,甚至連一個初出茅廬的古驁也比不上。

從前,究竟是誰讓他手握重權?是誰讓他如此無能,卻執掌漢中、囂行天下十餘年?

是阿淩。

從前,究竟是誰在世家的刀劍中保護著他,讓他能為天下寒門申誌?

是阿淩。

……阿淩的確算計過他,在戎地,自己的確曾有恩於阿淩,在阿淩爭天下的時候,自己的確曾買糧勤王……呂謀忠原本以為,阿淩欠自己的,他該還。

可原來最後的最後,並非是他有恩於阿淩,而是阿淩日日縱著他,護了他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愛人,整整一世。

阿淩故去的時候,他的內心那樣悲痛,因為哪怕他嘴上再不承認,可他的意識中,卻早知道了阿淩對他無保留的好,還有那予與予求……

思及此處,如今陷落在鐵窗中,呂謀忠卻忽然無限地思念起阿淩來……

還記得阿淩當時剛剛故去時,那曾被自己壓抑著的無限悲戚之意;如今卻脆弱地爆發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知道得太晚了。

呂謀忠忽然覺得自己愚蠢已極……

為什麼阿淩在世時,自己沒有好好地與他相處?阿淩對他的傾心,那樣熱烈又顯而易見,他自己卻生生地令‘君臣’兩個字將兩人隔開……

這一隔,便是生死的永別……

也許是人之將死,此時的呂謀忠,終於發覺了自己可笑,為什麼從前就那麼在意君臣之分呢?為什麼從前就那麼在意阿淩曾經的算計呢?若……若早退一步,何至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