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大伯的身後,一言不發,整個走廊上,隻聽到我們的腳步聲,確切地說,整個公寓隻有我們的腳步聲。不對,我突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什麼地方不對勁?一時也說不上來。
腳步聲。對,是腳步聲。“叭——叭——叭——”怎麼回事?這腳步聲好清脆,好刺耳,在這月涼如水的晚上,聲聲敲在我的左心房與右心房之間的瓣膜上。這倒沒有什麼,晚上走夜路,一般都是這種情形,隻是——隻是——這腳步聲怎麼隻有我一個人的?
大伯呢?他依然一聲不響地走著,腳步輕盈,騰雲架霧一般,難道他?我不敢想下去——
“我知道你想什麼?”大伯的聲音冷冷地從前麵傳過來。“其實土已不僅在脖子,到頭頂了。”
“到頭頂了?什麼意思?難道大伯早已……”
大伯邊走邊說邊用手拍了拍頭頂,稀疏的頭發中落下大片的土顆粒,我聞到了潮濕的發黴的泥土氣息,不由得後退了幾步,倒吸一口涼氣。
“真是好天氣!”大伯說。
好天氣?什麼好天氣?荒涼的月夜?還是漆黑的夜晚?這根本不是人活動的——這也算好天氣?
可是我不敢反駁,我怕,我竟對大伯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恐懼。
大伯還是不緊不慢確地走著,我在後麵跟著。天空中不知什麼時候竟淅瀝淅瀝地下起了小雨,而月亮還冷冷地掛在樹梢,這是一個荒涼的夜晚,大伯到底要帶我去哪裏?
“大伯,你到底要去哪裏?”
“不遠。”
“還有多遠?”
“前麵。”
大伯還是冷冷地回答,而就是這種冰冷的語氣我竟然無力抗拒,那是一種恐懼得渾身疲軟的無力。前麵的路越來越窄,一路的泥濘濺滿了我的皮鞋,甚至褲腳上也沾滿了。道路兩旁的茅草很深,一片片帶鋸齒輪鋒利的葉子向我的手上身上劃來,我感到有黏黏的液體流出,是血——
“大伯,大伯,你在哪裏?”在與茅草的鬥爭中我竟然跟丟了大伯,他去了哪裏?他不說要我一起嗎?怎麼一個人走了。
走了也好,其實我早就想溜了,隻是礙於他那雙空洞的眼睛,我怕他會狠狠地瞪住我而使我深陷進去。我這樣想著正準備退回去,突然前麵的草叢裏傳來沙沙聲。
我屏息寧神,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堆草,草尖在輕微的晃動,又加重了些,再加重了些,等到再加重一些時,草根已不是在動,而是有人在搖一樣。
草根的下麵倒底藏著什麼?要鑽進去?還是要爬出來?我正思索間,那堆草又猛烈地晃動幾下,一個聲音傳了出來:“啊——”
“大伯,是你嗎?”我問。我問得很大聲,借此來填補我內心深處的巨大恐懼感。沒有聲音,草堆也不動了,一點聲音也沒有了,除了毛毛雨灑在草尖上的極細的沙沙聲。
我看到一個東西在草堆中突出來,一點一點地突出來,漆黑的,看不清楚,象是人的屁股,但又不象,最後定睛細瞧,果真是一個人的屁股。
在屁股伸出來的同時,一個聲音也傳了過來:“我的眼珠掉了,找了半天也找不到!”
“掉了就算了,明天再來找就是了。”
那個聲音沒有與我說話,似在自言自語般:“我的耳朵也掉了,真難找!”
這是誰的聲音?明明是大伯的聲音,大伯為什麼說他的耳朵也掉了?大伯有一隻眼睛瞎了我是知道的,裝了個假體也是知道的。可是大伯的耳朵難道也是假的嗎?不是假的為何會掉在草叢裏找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