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梁山泊好漢劫法場 白龍廟英雄小聚義(2 / 3)

次日,蔡九知府升廳,便喚當案孔目來吩咐道:“快教疊了文案,把這宋江、戴宗的供狀招款粘連了,一麵寫下犯由脾,教來日押赴市曹斬首施行。自古謀逆之人,決不待時。斬了宋江、戴宗,免致後患。”當案卻是黃孔目,本人與戴宗頗好,卻無緣便救他,隻替他叫得苦。當日稟道:“明日是個國家忌日,後日又是七月十五日中元之節,皆不可行刑。大後日亦是國家景命。直待五日後,方可施行。”一者天幸救濟宋江,二乃梁山泊好漢未至。蔡九知府聽罷,依準黃孔目之言,直待第六日早晨,先差人去十字路口打掃了法場,飯後點起士兵和刀仗劊子,約有五百餘人,都在大牢門前伺候。巳牌已後,獄官稟了,知府親自來做監斬官。黃孔目隻得把犯由牌呈堂,當廳判了兩個斬字,便將片蘆席貼起來。江州府眾多節級牢子,雖是和戴宗、宋江過得好,卻沒做道理救得他,眾人隻替他兩個叫苦。當時打扮已了,就大牢裏把宋江、戴宗兩個匾紮起,又將膠水刷了頭發,綰個鵝梨角兒,各插上一朵紅綾子紙花。驅至青麵聖者神案前,各與了一碗長休飯,永別酒。吃罷,辭了神案,漏轉身來,搭上利子,六七十個獄卒,早把宋江在前,戴宗在後,推擁出牢門前來。宋江和戴宗兩個,麵麵廝覷,各做聲不得。宋江隻把腳來跌,戴宗低了頭,隻歎氣。江州府看的人,真乃壓肩疊背,何止一二千人。但見:

愁雲荏苒,怨氣氛氳。頭上日色無光,四下悲風亂吼。纓槍對對,數聲鼓響喪三魂;棍棒森森,幾下鑼鳴催七魄。犯由牌高貼,人言此去幾時回?白紙花雙搖,都道這番難再活。長休飯,顙內難吞,永別酒口中怎咽。猙獰劊子仗鋼刀,醜惡押牢持法器。皂纛旗下,幾多魍魎跟隨;十字街頭,無限強魂等候。監斬官忙施號令,仵作子準備扛屍。英雄氣概霎時休,便是鐵人須落淚。

劊子叫起惡殺都來,將宋江和戴宗前推後擁,押到市曹十字路口,團團槍棒圍住。把宋江麵南背北,將戴宗麵北背南,兩個納坐下,隻等午時三刻監斬官到來開刀。那眾人仰麵看那犯由牌,上寫道:

江州府犯人一名宋江,故吟反詩,妄造妖言,結連梁山泊強寇,通同造反,律斬。犯人一名戴宗,與宋江暗遞私書,勾結梁山泊強寇,通同謀叛,律斬。監斬官江州府知府蔡某。

那知府勒住馬,隻等報來。隻見法場東邊一夥弄蛇的丐者,強要挨入法場裏看,眾士兵趕打不退。正相鬧間,隻見法場西邊一夥使槍棒賣藥的,也強挨將入來。士兵喝道:“你那夥人好不曉事!這是那裏,強挨入來要看?”那夥使槍棒的說道:“你倒鳥村!我們衝州撞府,那裏不曾去!到處看出人。便是京師天子殺人,也放人看。你這小去處,砍得兩個人,鬧動了世界。我們便挨入來看一看,打什麼鳥緊!”正和士兵鬧將起來。監斬官喝道:“且趕退去,休放過來!”鬧猶未了,隻見法場南邊一夥挑擔的腳夫,又要挨將入來。士兵喝道:“這裏出人,你挑那裏去?”那夥人說道:“我們是挑東西送知府相公去的,你們如何敢阻當我?”士兵道:“便是相公衙裏人,也隻得去別處過一過。”那夥人就歇了擔子,都掣了扁擔,立在人叢裏看。隻見法場北邊一夥客商,推兩輛車子過來,定要挨入法場上來。士兵喝道:“你那夥人那裏去?”客人應道:“我們要趕路程,可放我等過去。”士兵道:“這裏出人,如何肯放你?你要趕路程,從別路過去。”那夥客人笑道:“你倒說得好。俺們便是京師來的人,不認得你這裏鳥路,那裏過去?我們隻是從這大路走。”士兵那裏肯放,那夥客人齊齊地挨定了不動。四下裏吵鬧不住。這蔡九知府也禁治不得。又見這夥客人都盤在車子上,立定了看。

沒多時,法場中間,人分開處,一個報,報道一聲:“午時三刻。”監斬官便道:“斬訖報來!”兩勢下刀棒劊子便去開枷,行刑之人執定法刀在手。說時遲,一個個要見分明;那時快,看人人一齊發作。隻見那夥客人在車子上聽得斬訖,數內一個客人,便向懷中取出一麵小鑼兒,立在車子上,當當地敲得兩三聲,四下裏一齊動手。有詩為證:

兩首詩成便被囚,梁山豪傑定謀猷。

贗書舛印生疑惑,致使潯陽血漫流。

又見十字路口茶坊樓上,一個虎形黑大漢,脫得赤條條的,兩隻手握兩把板斧,大吼一聲,卻似半天起個霹靂,從半空中跳將下來。手起斧落,早砍翻了兩個行刑的劊子,便望監斬官馬前砍將來。眾士兵急待把槍去搠時,哪裏攔當得住。眾人且族擁蔡九知府,逃命去了。

隻見東邊那夥弄蛇的丐者,身邊都掣出尖刀,看著士兵便殺。西邊那夥使槍棒的,大發喊聲,隻顧亂殺將來,一派殺倒士兵獄卒。南邊那夥挑擔的腳夫,掄起扁擔,橫七豎八,都打翻了士兵和那看的人。北邊那夥客人,都跳下車來,推過車子,攔住了人,兩個客商鑽將入來,一個背了宋江,一個背了戴宗。其餘的人,也有取出弓弩來射的,也有取出石子來打的,也有取出標槍來標的。原來扮客商的這夥,便是晁蓋、花榮、黃信、呂方、郭盛。那夥扮使槍棒的,便是燕順、劉唐、杜遷、宋萬。扮挑擔的,便是朱貴、王矮虎、鄭天壽、石勇。那夥扮丐者的,便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勝。這一行,梁山泊共是十七個頭領到來,帶領小嘍囉一百餘人,四下裏殺將起來。隻見那人叢裏那個黑大漢,掄兩把板斧,一味地砍將來。晁蓋等卻不認得,隻見他第一個出力,殺人最多。晁蓋猛省起來:“戴宗曾說,一個黑旋風李逵,和宋三郎最好,是個莽撞之人。”晁蓋便叫道:“前麵那好漢,莫不是黑旋風?”那漢哪裏肯應,火雜雜地掄著大斧,隻顧砍人。晁蓋便叫背宋江、戴宗的兩個小嘍囉,隻顧跟著那黑大漢走。當下去十字街口,不問軍官百姓,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渠,推倒攧翻的,不計其數。眾頭領撇了車輛擔仗,一行人盡跟了黑大漢,直殺出城來。背後花榮、黃信、呂方、郭盛,四張弓箭,飛蝗般望後射來。那江州軍民百姓,誰敢近前。這黑大漢直殺到江邊來,身上血濺滿身,兀自在江邊殺人,百姓撞著的,都被他翻筋鬥都砍下江裏去。晁蓋便挺樸刀叫道:“不幹百姓事,休隻管傷人!”那漢那裏來聽叫喚,一斧一個,排頭兒砍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