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奶奶,您這是做什麼?”
薑照一被推到樓上房間裏的梳妝台前坐下時,還有些發懵。
“替姑娘梳頭。”
觀音奶奶笑著說了一句,隨即讓小少年將木匣子放到梳妝台上。
“上次給姑娘梳頭,還是在寒居山,”
她用木梳動作輕柔地替薑照一梳發,“一轉眼,也過去挺長時間了。”
“是啊。”
薑照一想起那些漂浮在山間,毛茸茸的山靈,還有當時還沒恢複人形的小刺蝟送到她麵前的竹實。
那段記憶,仍是帶著朦朧的山霧,濕漉漉的水氣的。
“姑娘到底還是吃了苦。”觀音奶奶的聲音再度落在她的耳畔。
“但如果你不是這麼倔強的人,那也許,這世上就真的不會有神存在了。”觀音奶奶微微一笑,“做神明的妻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你做到了。”
薑照一抬眼,在鏡子裏對上了觀音奶奶的眼睛。
“就讓我替姑娘,好好梳頭。”觀音奶奶手上握著木梳,一下又一下地梳理著她的頭發。
梳起規整漂亮的發髻,觀音奶奶打開木匣子時,薑照一才看見裏麵擺放的金質首飾。
如雪花般的金葉墜在顫顫巍巍會隨之動彈的金蝶步搖上,切割整齊的紅寶石在燈下閃爍著瑩潤的光澤,一顆顆鑲嵌在一起成了小簇的花朵,被觀音奶奶一支一支的插在她烏黑的發髻間。
看觀音奶奶拿起那花紋繁複,叮當作響的金項圈,薑照一才發現木匣子底下疊放整齊的一套衣裙。
“觀音奶奶?”
她看到那衣裙,猛地抬頭。
“先生想還給姑娘應有的儀式禮節。”
觀音奶奶將那衣裙拿出來,遞到她眼前,“這樣的紅色,才更襯你。”
薑照一看著她遞來的衣裙,愣了片刻,才抿著唇,伸手去接。
觀音奶奶親手做的嫁衣穿在她的身上也沒有半分不合適,她從洗手間裏走出來時,那刺蝟少年眼睛都亮了,“照一小姐,你真好看!”
觀音奶奶是自宋活到現在的,但她替薑照一做的這件婚服卻並沒有用上那時的青色,而隻是顏色濃烈的紅。
寬大的衣袖上是漂亮的金線繡成的蝴蝶與花朵,對襟兩旁也繡了不少繁複的花紋,濃烈的紅與耀眼的金,襯得她纖細脖頸更顯白皙。
觀音奶奶走上前,將金項圈才替她戴上,隨即便聽敲門聲響。
那小少年開了門,正見外頭站著穿了一身西裝的李聞寂。
“先生。”
小少年忙喊了一聲,退到一邊。
薑照一聞聲轉頭,發間步搖和頸間的項圈都叮當作響。
觀音奶奶拉著小少年靜默地走了出去,房間裏便隻剩下薑照一和李聞寂兩個人。
薑照一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似乎是有些不太習慣這一身,她手指捏著裙擺,“我不是說過,我不想補辦婚禮嗎?”
“不想再穿婚紗,就穿這個,”
他走到她的麵前站定,打量著她的眉眼,低聲道,“不想補辦婚禮,那今晚隻是吃一頓飯,也不可以嗎?”
他烏濃的短發大約是被人打理過了,前額的淺發微卷,他穿著一身挺括的西裝,襯衣的紐扣嚴謹地扣到了領口的最後一顆,禁欲感十足。而此刻低聲詢問她時,他稍稍低頭,那樣一雙墨綠的眼瞳是那般專注地在看著她。
“也沒有不可以……”
薑照一看了他片刻,才回過神,垂下眼睛小聲說。
今夜的人已經很齊整了,隻是薑照一梳頭換衣服的工夫,檀棋和那個叫餘榮生的修辟魚老頭都來了。
所有人都坐在長長的木桌前,頭頂隻有一盞暖色的燈開著,稍顯暗淡的暖光更為這簡單的婚禮晚宴增添幾分特別的溫度。
餘榮生和嚴峪他們,甚至是觀音奶奶都不太敢跟李聞寂同坐一桌,但礙於還有薑照一的兩個凡人朋友在場,他們又不能流露出一點異樣,隻能硬著頭皮坐下來。
後來宴席還未散場,薑照一便被李聞寂牽著手,跟著他走出了大門。
“他們去哪兒啊?”
黃雨蒙撓了撓後腦勺,她喝多了酒,有點看不太清他們的背影,她轉頭問旁邊的趙三春,“他們不是該上樓嗎?”
“上樓幹嘛?”賀予星喝迷糊了,搭了句嘴。
“你說幹嘛?”黃雨蒙反問。
賀予星還沒反應過來,就倒在桌子上睡著了。
“他們……散步嘛可能是。”趙三春摸了下鼻子。
秋夜的風已經初見凜冽,吹著薑照一殷紅的衣袂,她也喝了點酒,也不算醉得過分,但也多多少少有點迷糊。
這夜風吹過她的臉頰,勉強喚回她幾分清醒。
天邊有一輪渾圓的月,夜幕之上綴滿天星,她的衣袂拂過草葉,山林間有風吹樹葉的簌簌聲。
一顆顆瑩光從他的衣袖裏流散出來,她一邊跟著他走,一邊半睜著眼,伸手想去將那些漂浮在他身邊的星星捧到手裏。
“我們去哪兒?”她終於想起來要問他。
遠離了別墅,站在山間小徑上,她看見他轉過身來,無暇的麵龐在這樣清冷暗淡的光線裏,更添神秘的美感。
他仍握著她的手,低眼看著她時,輕聲說,“想不想知道,你寫信給我的那四年,我在哪兒?”
她的反應有點遲鈍,過了幾秒,才點頭,像個小孩一樣乖乖地答,“想。”
話音才落,她眼前忽然淪落為一片黑暗。
一時間,
她閉起眼睛,好像風聲,和那些在山林偶爾響起的鳥鳴聲都已經離她遠去。
腳下有了堅實的觸感,卻同時激蕩起清晰的水聲。
她後知後覺地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還是麵前的他。
但此刻,他們已經不是在遊仙那座山上的小徑上了,她看到他身後嶙峋猶如鬼麵一般的石壁,也看到四處漂浮的時而幽藍時而變綠的一簇又一簇的火焰。
而她腳下,竟是湛藍的粼波。
可她站在水麵,卻如履平地一般,漂浮其上。
“這是哪兒?”
她的酒意仿佛又清醒幾分,好奇地往四周探看,可這裏總是漆黑的,黑暗的盡頭還是黑暗,荒蕪的盡頭還是荒蕪。
這裏看不到絲毫生機。
也沒有任何鮮亮的色彩。
“是地獄。”
他說。
薑照一乍一聽“地獄”二字,她便又打量起周圍,有些不太敢相信,“這裏好像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