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跳出輪回,”
他伸手摸了摸她烏黑的頭發,“不會再重複衰老了。”
“其實我現在覺得這個也沒什麼了,”
薑照一抱住他的腰,“我就是當個老婆婆,那我也能是一個快樂的老婆婆,你不知道,我牌友可多了,之前在雁西路,我每天可忙了,那些老頭老太太還邀請我去跳廣場舞,我一次都還沒去呢。”
李聞寂沉默地聽著,不自禁地彎了彎嘴唇。
她看見他笑,就忍不住湊上去親了一下他的嘴唇,他順勢低頭要來親她的時候,她又一下子把腦袋埋進他懷裏。
“薑照一。”
他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
“你能跟我說說,你以前做凡人時候的事嗎?”她趴在他懷裏好一會兒,才又抬頭望向他。
“你想知道什麼?”他垂眼看她。
“你說你隻活到十五歲,而且一直都在歲陽關,沒有下來過?”
“嗯。”
李聞寂應了一聲,“沒有武皇的詔令,我就不能離開歲陽關。”
他出生在武皇登基的那一年,他的父親出逃歲三載,也是在那一年被找到,重新囚於歲陽關。
他的母親是跟隨家族遠渡重洋來到寧州定居的裏蘭人,在父親出逃的那三年裏,他們訂了終身,成為夫妻。
即便祖母安定公主已經在武皇登基的前一年就去世,但他的父親乃至於他,都仍是一支見不得光的血脈。
他十歲時,父親便鬱鬱而終。
“她說是為了保護我和父親,”
李聞寂此時說起這些事,就好像作為凡人時的一切都已與他無關,他的那雙眼睛裏沒有絲毫的波瀾,“但後來她病篤,長安的政變波及寧州,她自顧不暇。”
武皇存了要接他回長安的心思,但時年她病重,詔令還未抵達寧州,他便已經死在歲陽關。
那是母親去世的第二年,他年少單薄的身軀終究無法抵抗血脈的宿命。
他生來是囚徒,死得也潦草。
曝屍荒野,無人問津。
他說起這些事,語氣十分平靜,但薑照一在他懷裏聽著,卻很不是滋味。
武皇以為將他留在歲陽關就是保護他,
可她一病倒,長安的政變之風就吹到了寧州,比詔令先到的,是李聞寂的死期。
他在歲陽關十五年,與世隔絕,從無交際。
他沒有朋友,也先後失去了自己的父親與母親,而皇權爭鬥,血腥不休,他麵對的,是太多利益團體的虎視眈眈。
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回到長安,也沒有人會對他手下留情。
做凡人的時候,他從沒有機會去好好看過這個人間,後來重生成為修羅神,他又已經失去了七情六欲。
薑照一抿著嘴唇,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才好,隻顧緊緊地抱著他。
她幾乎不敢想象在他那短暫的十五年人生裏,他到底麵臨了多少絕望無助的事,活著不得自由,連死,也死得慘烈。
隔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你說,我的上一輩子在做什麼呢?我會不會也生在那個時候,也在寧州?”
李聞寂沒有說話,但纖長的睫毛半掩下的那雙眼瞳卻微微閃爍。
這夜,窗外仍不夠安靜。
小橘燈暖黃的光芒照見他懷裏,她的側臉。
他忍不住久久地看她。
她就生在那個時候,就在寧州,她在歲陽關采藥,在醫館做女學徒。
在他死後的第五年,
她在歲陽關的山野間,收殮了他的尊嚴。
“薑照一。”
他喉結微動,忽然喚她,又在她聞聲望向他的刹那,他低首親吻了她的臉頰。
明明一開始,
他同她成為夫妻,就隻是打算陪伴她作為凡人的短暫一生,親手了結這段塵緣。
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竟已經在開始期盼和她的歲歲年年。
夜晚悄無聲息地過去,清晨的薄霧忽濃忽淡,露水還未被初生的朝陽蒸發幹淨。
薑照一早早地起了床,和李聞寂在酒店餐廳裏吃過早餐後,便去了朝雀山。
十七歲那年在朝雀山出事之後,她就再沒來過這裏。
而現在,她卻牽著他的手,走在曾經總在她噩夢裏出現的棧道上。
大約還是有些難以逾越的心理障礙,薑照一的腿有點發軟,最後還是李聞寂鬆開她的手,將她背起來。
“這樣還怕嗎?”他偏著頭,輕聲問。
薑照一的下巴抵在他肩上,她沒有去看棧道下的懸崖,“不怕。”
山壁上的石豆蘭一簇又一簇,她偶爾看到有些發黃的葉片,就伸出手指碰了碰,發黃的葉片瞬間恢複成青綠的顏色,在山風間微微晃動。
夢裏總是看不清的遠處成了蜿蜒而上的山路,山間薄霧籠罩,清脆的鳥鳴聲掠過,他背著她走入了凡人不得而見的屏障之後。
長長的石階仿佛一眼望不到盡頭。
薑照一被他放下來,隨後她牽起他的手,跟著他順著石階一路往上走,古樸的飛簷在石階盡頭顯露,猶如鳳凰的羽翅一般。
“是修羅廟?”
薑照一想起曾經重複的夢境裏那顏色斑駁的廟宇飛簷,可她此刻看見的簷角卻顏色鮮亮,煥然一新。
走上最後一級石階,她看見曾經在她夢裏數次出現的舊廟,現今好像已經被重新修葺過。
連正廟之後的庭院似乎也被重新翻修了。
這廊前多了一個池塘,池塘的中央有一棵枝葉繁茂的銀杏樹,但看起來似乎又同普通的銀杏並不一樣,枝葉之間瑩光閃爍漂浮。
在薑照一衣兜裏的朏朏看見了,一下子跳出來,忙去追著那些毛茸茸,圓滾滾的光球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