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煙也摸了摸她的頭,“一一,不管怎麼樣,你要自己過得開心才好。”
薑照一送走她們,在路邊站了一會兒,才往家的方向走,這晚上已經沒再下雨了,她踩著濕潤的地麵,和這街上許多獨行的人一般,沉默而匆忙。
“都給你說不要帶這麼多,照一姐姐不喜歡吃榴蓮,這個味兒太大了,你拿遠一點。”
“嗨呀,這好吃得很,臭是臭了點兒,但是吃還是好吃。”
薑照一才從電梯裏出來,就聽到走廊裏兩道熟悉的聲音。
身材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和穿著灰撲撲道袍,梳著發髻的少年就站在她家門口,中年男人手裏提著三個榴蓮,小道士則提了一大袋子的零食。
她的腳步忽然一頓,就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他們。
回來已經很久了,久到記憶裏,第一年的夏到第二年的夏,中間那長長一段不畏風雪的一程,都好像是一場幻夢。
在錦城的生活平靜日久,忽然再看見那兩道身影,她才更多了許多真實感。
“照一姐姐。”
賀予星轉頭就發現了她,忙喊了一聲。
趙三春也忙不迭回過頭來看她,衝她笑,“照一,快來,我們給你帶了好吃的!”
“青蛙叔叔,小道士,你們在這兒等多久了?怎麼也不給我打電話?”薑照一忙走過去,輸密碼開門請他們進門。
“我也是剛來,”
趙三春換了薑照一給他找來的拖鞋,也不到客廳坐著,拿了榴蓮就往廚房走,“照一,我先給你開個榴蓮吃哈。”
薑照一和趙三春坐一塊兒吃榴蓮的時候,賀予星捏著鼻子坐到單人沙發上,“這味兒也太大了。”
“照一姐姐,”
但隔了一會兒,他看著薑照一的側臉,沒憋住開口,“你真的不搬回去住嗎?”
薑照一吃榴蓮的動作一頓。
她當然知道他說的是哪兒。
“我不要他的房子。”
沉默許久,她才開口說了一句。
“照一姐姐,先生他其實也很難的……那神諭,是真的能困死他的。”賀予星說道。
“我知道,”
薑照一忽然什麼也吃不下去了,她抬起頭,望向落地窗外漆黑的天色,“可是他為什麼不肯見我?”
他不是沒有回來過。
卻隻是見了賀予星一個人,給了他所有的財產,隻讓賀予星交給她,卻沒有來見她。
“照一姐姐……”
賀予星看著她,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
此刻已經到了夜裏的九點多,
雁西路茶館的老板娘還在忙著給院裏院外的客人們斟上滿滿一杯熱茶,她熟練地招呼著人,說笑著,又隨手剝幾顆花生吃。
路燈照見一道頎長的影子,隔壁那家上鎖許久的朝雀書店已經開了鎖,老板娘定睛一看,手指裏捏著的花生掉在地上,她也顧不上,抬步過去,卻見那人已經推門走進了書店,她還沒走近,便見那雙推門忽然一下自己關上了。
裏麵沒有點燈,老板娘也沒再看清走進去的那道身影。
走進後麵的院子裏,再上了台階,他推開了那道門。
屋子裏沒有一點兒光亮,也幾乎沒有一點兒聲響。
蒼白修長的手指輕輕蹭過那桌案,灰痕沾染了他的指腹,在這滿室的黑暗裏,他靜立許久,又在羅漢榻上坐下來。
冷淡的月輝從門外照進來,如同雕塑一般紋絲不動的年輕男人終於輕抬眼簾,他看見了對麵木架上鑲嵌的玻璃櫃,櫃子裏是一顆顆繽紛的糖果。
室內多了一盞燭火,照見他蒼白的麵容,也照見了他麵前那一堆紛亂單薄的信紙。
玻璃櫃底下的木櫃已經開了鎖扣,裏麵空空如也。
“你好?請問你就是老天爺給我發的男朋友嗎?”
“你為什麼不理我啊?是你的紅線沒有這個功能嗎?”
“我們數學老師好凶,他還總喜歡讓我到講台上答題,今天又抽到我了……我在上麵做了半天,算的答案還是跟練習冊上的答案不一樣,他就讓我在黑板那兒站了到了下課,我跑到辦公室去問他,他好不耐煩地扯過我本子當我麵給我算,結果算出來跟我的答案一樣,是練習冊的答案錯了……”
“我這回考試沒考好,我爸爸昨晚罵我了,我很生氣,但是今天下好大的雨,我看到他撐著傘,冒著雨跑到校門口來接我,還朝我招手對我笑,我就一點兒也不生氣了……”
“大伯和大伯母現在也不跟我們家一起過年了,他們看到我也不會對我笑了,我大概也能理解他們的心情,但是,為什麼我就是想不起來那天在朝雀山上的事呢?我連自己怎麼掉下去的都記不得了……”
“今天又翻了一本明朝的雜記,真的好有意思啊,如果這個世上真的有縵胡纓就好了,我真想摸摸它的腦袋……”
……
有的紙上是滿滿的字痕,有的紙上又隻是零星幾句。
在這樣靜謐的夜,燈下的人一張一張地翻看著,似乎通過這些零碎天真的字跡,他便好似看過了那個姑娘的四年光陰。
看她說著自己瑣碎的小事,看她說著自己的煩惱與快樂,曾經這些在他眼中毫無溫度的一字一句,仿佛都成了一幀又一幀有關於她的畫麵。
“男朋友你怎麼還沒找到我!你好笨鴨!”
單薄的信紙捏在他指間,他看到上麵刻意寫得很大的“薑照一”三個字,失了血色的唇不由微彎。
燭火跳躍,他好似不知疲倦般,翻看曾經她寄來的每一封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