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三春也看見了,他愣住了。
“朝雁先生,你的手……”
“照一小姐,還記得你姐姐跟你說了什麼嗎?”
朝雁打斷了薑照一。
“她不值得任何人同情,我也一樣。”朝雁站在那新墳前,已經有雪落在了上麵,冷風吹著他的頭發,他的聲音顯得有些飄忽,“無論如何,命令雖然是彌羅的命令,但應天霜的確是我殺的,”
“這些年來,我不止害了她一個無辜人的性命,”他偏過頭,看向薑照一,“我早該死了的,但偏偏百蘭救活了我,我十幾歲時,在她身邊就殺過人,她養著我,就是為了讓我替她殺凡人,因為她是精怪,她懼怕凡人身上的地火……後來去彌羅那裏,也是她讓我去的,那時彌羅和葉蓇有生意上的爭端,她讓我去彌羅那兒,就是為了獲得他的信任,給葉蓇出賣消息。如果不是你姐姐換回了我的心髒,我可能到現在都還是百蘭和葉蓇的傀儡,你姐姐是為了你和她的丈夫徐立秋,而我做這些,則是為了我自己。”
“照一小姐,”
他麵帶笑容,仿佛從來都沒有這樣輕鬆過,“好在,這一切終於結束了。”
“你姐姐留給你的那顆珠子,是周雲鏡曾經在沉神洞裏得來的,一共兩顆,周雲鏡之前一直以為你會死而複生,是你姐姐將其中一顆珠子給了你。現在這顆,就留給你做念想吧。”
“朝雁,祝照一小姐身體康健,事事順遂。”
他朝她輕輕點頭,隨即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麵,轉身走向風雪深處。
薑照一靜默地看著他的背影,那單薄的影子在風雪裏越發不夠明晰。
他朝著一條不歸路去了。
就好像記憶裏的山衣般,他也同她做了一樣的選擇。
他是看著她去死的,他知道那是她的夙願。
而現在,他這滿手的血,再不是別人的血。
他要和她一樣,永遠留在這冰瑩雪澈的瑤池山上,但願來生,他能做一個骨肉幹淨的人。
但願來生,
他不會再遇見山衣,而是薑奚嵐。
薑照一從瑤池雪山下來就病倒了,她原本就感冒了,又在雪地裏滾了幾圈,跑了一路,又因為她姐姐薑奚嵐的死,大慟之下,更催病重。
“在看什麼?”
李聞寂走進病房時,就見薑照一窗前,她身邊還有一個掛著液體的輸液架,手上還粘著輸液針。
“我都快忘了現在還是夏天。”
薑照一聽見他的聲音卻沒偏頭看他,她的目光仍落在天光盡處,在雲霧裏隱約可見的雪山輪廓。
黎雲州的雪山上太冷,冷到她幾乎忘了這應該是個夏天。
李聞寂沉默地看她的側臉,在這樣明淨泛白的光線裏,她的臉色更顯出一種脆弱的蒼白。
“薑照一。”
他喚了她一聲。
她聞聲來看他,她忍不住往前挪了兩步,抱住他,“李聞寂,我什麼時候才可以吃火鍋?我想吃辣了,吃特別辣的那種。”
“等你好了,等我們回錦城。”
他低垂眼簾,看著她烏黑的發,輕聲說。
薑照一聞聲抬頭,“你還願意和我回錦城嗎?”
“為什麼會不願意?”
李聞寂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他的嗓音溫柔而平和,“我將你從那裏帶出來,我就一定會再帶你回去。”
“薑照一,我要做的事,現在就剩下一件了。”
“什麼?”她望著他,問。
明淨清澈的天光裏,他漂亮的眼瞳隱約透著剔透的墨綠顏色,神情沉靜,“作為你的丈夫,陪著你的一生。”
薑照一忽然低下頭,腦袋抵在他的懷裏不說話。
“怎麼了?”
李聞寂有些不解,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
“我要吸氧,我有點暈。”
她抱著他,小聲地說。
當李聞寂扶著她回到床上躺下,將吸氧管替她戴上後,她半睜著眼睛,還拉著他的衣袖不放。
“我怕你走。”
李聞寂由她拉著衣袖,就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我不會走。”
薑照一看著他,慢慢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著了。
她做了個夢。
在錦城蟬鳴如沸的夏夜,燈光裏搖晃的樹蔭,散落在地上的光斑,還有樹下等她的人。
朝雀書店旁邊那些打麻將的老頭老太太們熱熱鬧鬧的說笑,嗑瓜子的老板娘替他們添上茶水,繚繞的熱煙在涼爽的夜散開。
街邊的水車被人踩著轉動起來,水聲泠泠作響,而她在橋上,牽著一個人的手路過爛漫的薔薇花叢。
路燈照著她和他的手,她發現自己的手變得粗糙許多,一道又一道的褶痕顯現,她慌忙鬆開他的手,摸向自己的臉。
同樣粗糙褶皺的觸感,連烏黑的發也轉瞬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