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我今天過來,也沒別的什麼事,也不講官話,也不念文件,就是就最近的一些情況,和大家說說心裏話。”
許晨光總算開口,但隻要他開口,下麵便安靜下來,畢竟大家這大半年來跟著這位年輕副書記,是實實在在富了起來,村裏的人隻要肯動,都能找到事做,有點想法的,也摩拳擦掌的準備搞瓷泥礦,就是再沒本事的,現在有工作的人多了,建檔立卡戶的指標也多了起來,也之前好申請了,也比之前公平了,不怕分不均了。村路村燈也開始修了,怎麼都比之前好過多了,大家都傳說這位州裏下來的年輕幹部有著通天背景,不然怎麼連瓷泥礦重開這麼大的事到他手裏都能搞定,許晨光所做的一切看到了前途和希望,前路也漸漸明朗起來。
而沒有人知道,許晨光此時心裏正天人交戰,在漫長的痛苦糾結後,他才下定了一個難以想象的決心。
“我來關山之前,市裏有位領導讓我多讀縣誌,多讀史書,特別是關山的曆史,我看到我們關山千百年來,在傳記上往往都沒什麼好話,說的都是“南方曰蠻,雕題交趾,有不火食者矣。”這樣的話,意思是說我們關山人大部分都是蠻子,說我們額頭上刻著花紋,走路時兩腳的腳趾相向,還不吃熟食,吃生肉,那時我還不服氣,覺得這評價太低了,就又翻遍了州委政策研究室的材料,總算翻到近百年間時,才看到一些有作為的官員到了關山後,開始有了“土改地變”“移風易俗”“文教始興”之類的論述評語,才有了變化,可也覺得這些個評價沒什麼特別多,不就是搞教育,改風俗嘛,我想我來了也能做到。”
說到這裏時,許晨光笑了笑,摸了摸鼻子,像是想起來關山前那躊躇滿誌,自以為部署充分的自己,他繼續講:“但如今在關山工作了也大半年了,我才覺得縣誌、史書那短短幾個“移風易俗”“文教始興”幾個字的背後是傾注了多少的心血,是多麼的偉大!
真的,我是一名專職扶貧副書記,我一直和我們扶貧辦的同誌們講:作為一個扶貧幹部,首要的第一點,就是要抱著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態度來幹我們扶貧工作,我相信我們關山扶貧辦的同誌們,也都是這樣貫徹落實的。我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站在關山的角度出發,不管是我們搞的電商扶貧基地,搞獼猴桃汁工廠,包括我們推動的瓷泥礦重新開礦和國際旅遊節,也都是為了振興我們關山的實業,打造我們的形象。
但是,我們的工作,並不是所有人都“領情”的!我們很多時候,都是自以為是為我們關山群眾們好,但是站著群眾們的角度,卻很多時候壓根不會理解,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像我們搞的瓷泥礦重開,就有不少人反對,他們覺得自己沒錢沒力氣,看著別人發財就很不舒服,所以也去市裏州裏舉報,想重新封礦,這我也理解……”
許晨光雖然說的是白話,但下麵的扶貧幹部卻感覺聽不太明白意思,也沒搞懂他想說什麼,而且今天他的講話卻遠不如平日裏那麼精準有力,邏輯嚴密,反而像是一種情緒上的宣泄,這番雲裏霧裏的話下來,不少人犯了嘀咕,下麵漸漸有了雜音。
許晨光自己似乎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我……我說這些呢,其實就是一個意思,我們的工作一直是不太被理解的,上麵的要求很嚴厲,雷厲風行的,有時還不是那麼多實際,而我們麵對的基層老百姓呢,又不理解我們的難處,我們扶貧幹部夾在中間,很難辦,很難做。而且大家也明白,我們關山的人口一直是在流失的,就最近這幾十年的數據來看,這種流失也是在加速的,而且我們可以看到很多偏遠、貧困、沒有發展潛力和特色資源、又留不住年輕人的貧困自然村肯定是要合並之後消失的。
所以現在上麵有些領導覺得,既然如此,都知道我們關山的許多自然村最終要消失,那現在繼續大搞修路修橋、大搞開礦,搞基建、拉電線又有什麼意義呢?這完全是浪費大量人力物力,像南吉市電網去年的報告,耗費了三百多萬,跨過幾座山僅僅隻是為了懸崖村那十幾戶人供電值得嗎?為什麼不整個新農村將貧困鄉村的人合並起來統一規劃呢?所以,這次我聽到一個消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