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十六年日記簿(2 / 3)

1931年九月某日陰

暑假我去了倫敦,在那裏,我又一次嚐到恥辱,我不會跳舞,更不會說法文,一個個羞辱人的宴會,伯爵以為我會傷心,難過嗎?不,這些恥辱我早嚐過,嚐了十五年,麵具帶多了早已融入了臉皮。伯爵以為我會屈服,或沉淪在這一連串的舞會與榮譽中。是,我渴望那些,但是我還太小了,小的無法在這陌生的國度保護自己,小的根本等不到成年就會被殺。我不屬於這裏,至少現在不屬於。

1933年十一月某日晴

今天我又看到了她,她長大了,已經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我想,她喜歡我。這個認知讓我欣喜。從未有人喜歡我,可她喜歡我什麼呢?我知道她經常從她哥哥的口中打聽我,其實我也是故意的。她喜歡的是那個溫雅端方的幻覺,是那個溫潤如玉的假象,可是,那又怎樣,那也是我,如果不是父親的原因,誰又知道我是不是就是她喜歡的那樣。

我喜歡她看我的眼神,那讓我覺得自己很重要,也能有一個人把我這個孤獨人放在心裏。她是個純真的姑娘,像我這樣的人也許該離得遠些,不過,那是她自己選擇的,是她非要靠過來的,我沒有逼她,隻不過,隱瞞了點什麼,又遮蓋了點什麼,無傷大雅。

1934年二月某日雨

今天,我心裏承認的唯一最後一個親人死了。母親的一生是一個悲劇,我想如果我愛的女人,我絕不會忍心讓她承受這樣的折磨,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離開她,我寧願先親手殺了她也不願讓她在世上多受這麼多年的折磨。

她第一次主動握住我的手,這對於她那樣羞澀純真的女孩不得不說是鼓足了勇氣。瞧,是她自己選擇的,是她先握住了我的手,我不會鬆了,在我不鬆開前,她休想先鬆。

1935年六月某日晴

今天是她十五歲生日,離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已經過了五年。我喜歡看她對著我手足無措的樣子,我也喜歡偶爾逗她,看她憋紅臉的樣子,喜歡看她低頭時的一抹羞赧。

我想,我喜歡這個女孩。

這是我第一次喜歡一個女孩,她純潔、善良、溫柔、有些傻有點癡,但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吸引我,因為她身上有我沒有的東西。她以為我不喜歡她,至少不表現的那麼明顯,其實我耍了心眼,因為我喜歡她追逐我的身影,喜歡她把我視為最珍貴的東西。就是她吧,在我第一次看見她時,其實我就喜歡上她,她是我的夢,用愛養大的女孩,隻有她能帶給我溫暖。

1935年九月某日晴

今天她在我懷裏哭了一個下午,她哥哥走了,不久的將來我也要走。說來好笑,那個陽光少年為的是他的理想,我沒有他那麼偉大,至少有十之六七的私心,軍隊能給我磨練,在這亂世,百無一用是書生,我一個身世複雜的私生子怎麼才能讓她的父母讓步?

但在她眼中我卻高大的和她哥哥一樣,是為了理想而去的。不過,既然她這麼覺得,我何不順她的意,反正在她心裏我是什麼樣的都行,隻要她愛我。她喜歡溫柔的男孩子,我順著她的意,她喜歡英雄似的人物,我也順她的意。傻姑娘,你這輩子幸虧是遇到我,幸虧我也喜歡你。

1936年九月某日晴

軍隊也有軍隊的好,在這裏,我有足夠的時間想想自己的未來,我,一個私生子,一個被父母遺棄的孩子,就要這麼認命嗎?不,我從小缺失的東西,尊嚴、驕傲、權勢、地位,總有一天我要抓牢它們。若不是它們,我的母親不會被人拋棄,我的童年不會如此淒涼,若是沒有它們,我拿什麼去保護我愛的女人,拿什麼去保護我們的孩子?這個亂世太汙穢,我不想汙染了她,更不願她走上母親的老路。

今天又見到了她,時隔一年,她越來越美麗了,我真想在胸口挖一個口子把她藏在裏麵。我知道我也許會讓她受傷,她太敏感太脆弱,不適合呆在複雜的我的身邊,但我真的舍不得她。

1937年十二月某日大雪

戰爭開始了,南京淪陷。她失去了父親,又剛剛失去了母親,高燒引發了肺炎,來勢洶洶,隻差一點就沒命了。望著病床上的她,我突然有些憤怒,如果她就這麼死了,我想我最恨的是老天,它奪走我的父親,奪走我的母親,奪走我的童年和少年,奪走我一切的幸福,如今要是連我唯一珍愛的女人也不放過,我想我會瘋。但她醒了,幸好,她醒了。

我不是有意打她,我不能忍受她有任何想死的想法,我可以縱容她的一切,唯有這個是我不能忍受的。

讓她回去重慶是為了她的安全,我太弱了,盡管不願承認。但此時的我根本沒有保護好她的能力。雖然我遠在中國,但伯爵不會在一個毀了他兒子的外國女人後再容忍一個孫媳。

1938年十一月某日陰

仗一直在打,打得很辛苦。她在她哥哥身邊我想應該安全很多,畢竟那裏有個能保護她的哥哥,若是跟在我身邊就完了。在中國如此不太平,我更不能把她帶回英國,除非想她死得更快。七月的時候,我回重慶會晤詹森先生,他是美國人,也是伯爵的世交,他是不錯的人,知道我的身世,卻沒有任何鄙夷,通過他,我和美國駐華大使參讚打成一片。

我想再過些時候也許我能替她安排好最安全的退路。可我沒想到武漢會淪陷的那麼快。她哥哥發來電報說她呆在棗陽老家,很安全,讓我不用擔心。伯爵又來了,我沒法顧慮她,讓她最安全的方式就是待在棗陽。

1939年五月某日陰

棗陽竟然也淪陷了,她還在那裏,我簡直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趕到那裏。棗陽淪陷了十天,我記不清殺了多少人,隻記得當我在刀下救出她的刹那,第一次由衷感謝上帝。若是有必要我想我可以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