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艱澀的開口,“……去了?後悔了?”
“是,他後悔了,可惜也沒享受幾日,最後還是死在法蘭西戰場。”他緩緩吐出一口煙霧,有些恨意,“我沒有父親。”
“小時候,吃了些苦頭,開始還會哭,後來就麻木了。我對自己說,我沒有父親,沒人能保護我,隻有靠自己。然後,長大了些,舅父漸漸待我越來越好,開始還不太明白,後來才知道他一直和英國人做生意。是伯爵。”
他的童年就被這麼幾句輕描淡寫過,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現在的表情,就像方才眼中的駭浪一般,浪濤就算滾得再高也衝不破他平靜的麵容。
“十五歲時,我第一次見到他。他稱呼我為混血的雜種,以施恩的方式,說要不是那個人的原因,根本不會管我死活。”他自嘲的一笑,“母親原本就身體不好,那之後更是一病不起。”
黑暗中,我無言握住他的手,他僵了一下,然後慢慢回握。
收緊。
“兩年後,她死了。她一生都活在眼淚和懷念中,從來就沒快樂過。那個男人就算放棄自己的女人,到頭來又得到什麼?一個橫死異鄉,一個鬱鬱而終。”他狠狠踩滅煙頭,“不過一場笑話!”
第二天早上,在溫暖的陽光中他吻了吻孩子,像千千萬萬個平凡慈愛的父親一般。不經意的說了句,“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然後轉身走過來,在床邊單膝跪下,用虔誠的姿態親吻我的眉心。
他的神態俊美而迷人。
“我會回來的。”
當他推開那扇大門,我能看到謝菲爾德伯爵那仿佛一切了然的笑容。那抹笑容蘊含著深意平靜直接的刺穿了我的心房。
三月末美國吏會終於通過了租借法案,這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一個轉折點。這給艱難的歐洲戰局帶來了一點希望。原本已經喪失歐洲大陸的英法聯軍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
而在緬甸,早在二月的時候,日軍就已經強渡薩爾溫江,突破英軍防線,迫使其撤往同古。三月初,日軍又占領了首都仰光。盡管英國對其本土戰爭已經自顧不暇,但為維護其殖民統治,與日軍一戰還是勢在必行。
斜靠在門口,我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這樣望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恍惚中,右肩猛然一沉,回過頭,佳麗麵帶微笑的鼓勵,“別難過。”
戰爭中分離是必然的,我已無淚可流。
抬頭望天,天上流雲轉動。
我總也忘不掉那個老人離去前銳利的目光,讓我有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世界的戰爭還未結束,戰火就已經蔓延到了我岌岌可危的婚姻。
智仁離開重慶後,這一年,是中國抗戰史上最艱難黑暗的一年。日軍在皖南事變後發動了五次大規模戰役,讓國黨根本沒有任何喘息的時間。哥哥先被調往豫西,後又隨軍北上,再後來又去了長沙,電報越來越短,也越來越少,最後就連我也分不清他此時應該在中國的哪個戰場。
同時,我又時刻關注緬甸的情況。然而那裏的情況更糟。自從仰光被占領後,英軍節節敗退,幾乎丟盔卸甲向仰光以北撤退。
九月的時候,二十世紀第三次日食發生了。世界黑暗的那半個小時,所有人的喘息和恐慌都越發清晰,就如同這黑暗的一年。誰也不知道這漫長的黑暗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海維已經能搖搖晃晃走上很長一段路了。他還不到三歲,隻知道那個他叫了好幾個月爸爸的男人突然不見了。也許現在他還不知道爸爸的含義,也許再過上兩年他就會明白什麼叫思念。
海斯卻已經非常懂事了,我認識他的那年,他還是個懵懂的孩童,現在幾乎安靜的不象一個隻有十歲的孩子。自從智仁走後,這個孩子再也不是那個窩在我臂彎裏蹭頭撒嬌,或是纏著我床邊故事的小孩了。他以幾乎拚命的速度成長,像海綿一樣吸收各類知識,快得讓我和佳麗都目瞪口呆。
問起他的時候,他總是沉靜,然後說:我是家裏唯一的男子漢了。
開始佳麗還笑他:毛還沒長齊的小子算什麼男子漢?想成為男子漢再過十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