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初露曙光,城中死寂,也不知道城裏的人是死了,還是沒醒,也不知該往哪裏去找吃的。正躊躇間,一個老漢推開房門,看到我立即瞪大雙眼,連忙扯我進屋急道,“大閨女,你怎麼還在外頭跑,天明給鬼子看到就糟了。”
我看著他滿是皺紋的臉,“大爺,這城裏的人呢?”
“鬼子進城時殺了一部分,另一部分男人都扛起鋤頭鐵鍬出去拚命,女人帶著孩子躲到山裏。”
原來不隻是我們躲到山裏,怪不得那日鬼子往別處追了。
我疑惑的問,“大爺你怎麼沒走?”
他的眼隱沒在皺紋中,“我老骨頭一把,已跑不動了,死就死吧。倒是大閨女你怎麼又跑回來了?”
他看了眼我髒汙破損的衣服,這身旗袍還是十天前逃出來時穿的,那天為了救佳麗,兩側的衩口都被撕到大腿根,現在不用看我也知道自己很是狼狽。
老漢歎口氣,轉身給我從櫃子裏翻出一套衣服,“換上吧。一看你的衣服就知你是富家小姐,這是我媳婦留下的衣物,粗糙的很,你別嫌棄。”
我連聲道謝,接過衣服在簾後換好出來。
那老漢接道,“你還是快回山裏躲著。別亂跑,鬼子要看見你這種漂亮姑娘就糟了。糟蹋完了,運氣好的殺了倒一了白了,就怕還被打上印記,被他們帶回去再不分晝夜的糟蹋到死。”
一邊說,一邊從灶裏摸出兩塊紅薯塞給我,“拿著去吃,乘天還沒大亮,趕快走!”
我這輩子除了在洞裏的幾天,還沒吃過這麼粗糙的糧食,但此時我卻覺得世上再沒比這兩塊紅薯更美好的食物了。
他推著我催促道,“快走吧!”
正在這時,外麵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火炮聲,老漢渾身一抖,喃喃道,“看來又打起來了。大閨女,你現在不能走,外麵如今槍林彈雨的,太危險。”
響聲轟轟大作了近一個時辰,我坐立難安,這時我們已經互換姓名,老漢姓張,兒子去年也上了戰場,他跟媳婦與六歲孫子相依為命。十天前,日本人占了棗陽,媳婦就帶著孫子逃進山裏。聽聞我家慘變,張老漢搖頭直歎:“時也命也,真真造孽。”末了安慰我道,“大閨女你別急,軍隊這幾天都在做反撲,我看鬼子早晚會被趕出我們棗陽。”
正說著,房門被人撞開,兩個日本軍官滿臉是血的跌進來,看到我們,其中一人綠豆眼一縮,“八嘎!”提著軍刀逼近我們,刀在晨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把他醜陋的臉照得越發猙獰。
我心頭一寒。眼看他把刀舉高頭頂向我們劈來,伸手推開張老漢,操起身邊的板凳隔擋,木頭板凳哪裏比得上刀快,卡擦一聲裂成兩半。我狼狽的翻身躲過。他氣得哇哇大叫,再次揮刀向我劈來。
我被腳下的木頭碎塊絆倒在地,刀光撲閃,在那抹光明裏,我似乎透過一片淒惶,看到一雙寂寞孤獨的藍眸,和他嘴角邊泛出的微微笑意。
一聲槍響,刀光頓住了。那日本軍官猙獰的麵孔換成我熟悉的臉孔,智仁手裏還握著一把仍在冒煙的槍。那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死前太過思念而產生了幻覺,手伸向他,眼神迷茫,喃喃道,“智仁.”
他怔了一下,然後發出一聲憤怒的嘶吼,以驚人的氣勢衝過來抱住我,目眥欲裂,“靜姝?子衡,是靜姝!”
那邊哥哥大聲咆哮,“狗-娘-養的!”狠狠揮出一拳把麵前的鬼子打的鮮血直噴軟倒在地。
他滿臉煞氣,恨聲道,“你竟敢!竟敢!”撿起地上鬼子掉落的刀,照著地上的人狠狠砍了十七八下,直到刀鋒卷刃他才呸了一口唾沫。
智仁抱一手攬我入懷,一手執槍對跟來的士兵斷喝道,“今日一戰,勢必奪回棗陽!”
“是!”大家早已摩拳擦掌,驚天動地的應答聲頓時響徹四方。
火炮連天,我神誌迷蒙,隻模糊看到智仁一聲令下,幾門大炮隔著沙河向對岸一通狂轟,兩岸頓時硝煙滾滾。然後就是鋪天卷地般的槍林彈雨。
日軍不敢久留,遂行撤退。我方士氣昂揚,尾追不舍。
戰火硝煙彌漫中,智輕輕把我放到安全的地方,並叮囑屬下照看好我。我還如夢似幻,哪肯答應,用力扯住他的袖子拚命搖頭,“別走!”
他眸深似海,那裏麵似乎燃著隱晦的火,扯開我的手。
震耳欲聾的槍炮聲淹沒了我微弱的叫喊。副官把我扶進屋裏,邊解釋道,“前麵不安全,您還是先待在這裏休息下。”
張老漢也顫顫巍巍走過來勸道,“大閨女,你好生歇著,別去打擾那些漢子們打鬼子。”
我低下頭。這些明白。我會不礙著他,我隻是想看他罷了。躺靠在椅子上,平複下情緒,便讓那副官趕緊上山去救佳麗。
經過多天苦戰,在棗陽失陷的第十天,我軍終於重創南返日軍,重新收複了棗陽。史稱隨棗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