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憋紅的臉,智仁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我狠狠瞪了一眼哥哥,那罪魁禍首還是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我那個氣呀。
智仁的藍眼睛本來像是海一樣深,粘了笑容就變淺了,也更藍,更純粹。後來,哥哥告訴我,那天是智仁那段時日唯一笑過的日子。
那就是我第一次遇見智仁的情景。
少女時的情竇初開,那時他十七歲,俊逸獨特的外表下透出隱隱英氣,站在哥哥身邊已露璞玉光芒。即使我那般年幼也被其打動,然後逐漸迷戀,淪陷了自己的心。
變故
那一天,父親來看我時已經很晚了。父親的神色有些疲憊,看著我卻還是一味的疼惜。我卻看到他領口邊隱約的唇印,隻一下就掩住了,快的我以為自己眼花。我一直是父親最寵愛的女兒,可是那時我並不清楚父親已經開始離我們越來越遠。
出院的時候是已經是十二月的最後一天,其實我病得並不重,但是父親一直主張要我完全好了才能出院。對此,母親不願意。她覺得我還是不應該錯過元旦這個舉家同慶的節日。於是我還是於十二月的最後一天出院,來接我的隻有母親和哥哥,父親很難得缺席了。
智仁的母親病得很嚴重,他每次在醫院見到我都是一臉疲憊,但還是不吝嗇給與我一個很親切的笑容。那一段並不長的住院時光很溫馨很快樂,哥哥和我和智仁,有時還有前來看望我的羅佳麗一起談天說地,嬉鬧玩耍。也許正因為太開心了,就成為後來一連串變故的前兆。
1934年的元旦是多年來最冷淡的一次,我十數年按時歸家的父親在這一天並沒有回來,哥哥的臉從未有過的陰沉,母親房裏的燈亮了一夜。
在我還沒有回過神的時候,父親就已經給我們帶來了一個姨太太。哥哥說,那是秦淮一帶的戲子,有名的交際花。
我不明白我那美麗善良的母親,怎會連一個交際花的戲子都比不過?難道在父親的眼中,母親真的已經老了,不再值得他疼愛?我那時還能清楚的記得兒時他們在屏風後細細低語,耳鬢廝磨的情景,怎麼我還沒有忘,父親就忘了?
我不敢打擾母親,更不願去詢問父親,隻有茫然的問哥哥。哥哥抱著我紅眼道,“沒什麼關係,小靜你還有我。我會保護你和母親一輩子,絕對不會像父親一樣。”哥哥的眼紅得刺眼,那是他第一次在我麵前流露出他的軟弱。
可是不管哥哥怎麼勸慰,我還是很難過,我並不喜歡那個新姨娘,她隻比我哥哥大五歲而已。後來哥哥從未開口叫過她一聲姨娘。哥哥比我更愛我的母親,所以他恨我父親和那個女人。
她進門的那天晚上,我在母親房裏,我擔心她孤獨也擔心她心裏難過,但我並不知道能勸慰些什麼,隻有默默的坐在床頭。哥哥更是怒的一晚都沒有歸家。
新房那邊的熱鬧更稱得我母親這邊的冷清。
母親在燈下看著一部金剛經,反反複複,我知道她什麼也沒看進去,因為她要麼半晌一頁沒翻,要麼就是來回不停的翻好幾張。我看的難受,吸吸鼻子,把哥哥告訴我的話又拿來安慰母親,“您別難過了。您還有哥哥和我,我們永遠都不會離開。”
母親抬頭笑了,眼睛卻是紅的,她反而為父親辯護,“其實這也是常情。像我們這樣的人家誰沒七八房姨太太,而他與我成婚近二十年,現在才有第一房。”她望著新房那邊的熱鬧,幽幽道,“何況這十幾年對我和你們都很好。”
我大痛。我一直以為父親很愛母親,因為在我的印象裏,母親一直是含蓄的,現在看來才知道,其實母親更愛父親。
我擦擦眼,真想衝到新房向父親問問那女人有什麼好?她有我母親那麼愛你嗎?她隻不過更年輕美麗罷了,她有我母親那麼高雅端方嗎?
可是我不能。
我所能做的隻能是陪伴母親,在她這一生中最黑暗的一夜。
直到第二天早上,哥哥才拖著滿身疲憊回家。當時我們正在餐廳吃飯。那女人豔光照人,更襯得母親臉色蒼白。她吃著那女人敬的茶,聽著那女人叫她姐姐,仍然溫和的笑。母親是一個善良而驕傲的女子,即便再多的痛苦也不願在別人麵前流露。
那女人帶著討好的笑送給我一對水鑽發夾,說是見麵禮。一看就是西洋貨,很漂亮。我猜一定是父親買的,再讓她送給我。我並不想收。它再漂亮也比不上我母親。
那女人的麵色有些難堪,伸出去的手也不知是否應該收回。
我看向父親,多年來我第一次在父親眼裏看到了一絲不讚同。心裏有些委屈和心酸。
母親卻為她打圓場,“靜姝,姨娘送的東西還不快點收下,有這樣讓姨娘舉著的嗎?”然後又轉向她笑道,“你別介意,小孩子想是看到這漂亮玩意高興壞了。”
那女人也笑了,說不出來是因為感激還是什麼。
母親用眼神催促我。
我無奈,隻有接過來道一聲謝謝。
母親的聲音有些嚴厲,“你這孩子怎麼沒大沒小的,不知道要喊人?”
我看向父親,父親沒有看出母親強作平靜下的委屈和堅強,也隻是以眼神催促我。我知道他希望我叫那女人一聲姨娘。我是一個乖巧的孩子,一直以來都是他最貼心的女兒。可是這一次,我真的叫不出來,至少這短短的時日內,我還叫不出。
父親有些生氣,母親有些憂心,那女人卻有一絲尷尬。我知道我隻要叫出那兩個字,仍然可以維持著一家合樂的假象。
我看向我的母親,即便保養的很好,她的眼角也開始有了些細碎的皺紋,快四十歲的她再美麗也比不過那二十出頭的女人。父親已經讓她傷透了心,而現在我還要讓她再傷心煩憂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