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夏天筆者在成都住家,知道了所謂“吃大戶”的情形。那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天又幹,米糧大漲價,並且不容易買到手。於是乎一群一群的貧民一麵搶米倉,一麵“吃大戶”。他們開進大戶人家,讓他們煮出飯來吃了就走。這叫做“吃大戶”。“吃大戶”是和平的手段,照慣例是不能拒絕的,雖然被吃的人家不樂意。當然真正有勢力的尤其有槍杆的大戶,窮人們也識相,是不敢去吃的。敢去吃的那些大戶,被吃了也隻好認了。那回一直這樣吃了兩三天,地麵上一麵趕辦平糶,一麵嚴令禁止,才打住了。據說這“吃大戶”是古風;那麼上文說的饑民就食,該更是古風吧。

但是儒家對於吃飯卻另有標準。孔子認為政治的信用比民食更重,孟子倒是以民食為仁政的根本;這因為春秋時代不必爭取人民,戰國時代就非爭取人民不可。然而他們論到士人,卻都將吃飯看做一個不足重輕的項目。孔子說,“君子固窮”,說吃粗飯,喝冷水,“樂在其中”,又稱讚顏回吃喝不夠,“不改其樂”。道學家稱這種樂處為“孔顏樂處”,他們教人“尋孔顏樂處”,學習這種為理想而忍饑挨餓的精神。這理想就是孟子說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也就是所謂“節”和“道”。孟子一方麵不讚成告子說的“食色,性也”,一方麵在論“大丈夫”的時候列入了“貧賤不能移”一個條件。戰國時代的“大丈夫”,相當於春秋時的“君子”,都是治人的勞心的人。這些人雖然也有餓飯的時候,但是一朝得了時,吃飯是不成問題的,不像小民往往一輩子為了吃飯而掙紮著。因此士人就不難將道和節放在第一,而認為吃飯好像是一個不足重輕的項目了。

伯夷、叔齊據說反對周武王伐紂,認為以臣伐君,因此不食周粟,餓死在首陽山。這也是隻顧理想的節而不顧吃飯的。配合著儒家的理論,伯夷、叔齊成為士人立身的一種特殊的標準。所謂特殊的標準就是理想的最高的標準;士人雖然不一定人人都要做到這地步,但是能夠做到這地步最好。

經過宋朝道學家的提倡,這標準更成了一般的標準,士人連婦女都要做到這地步。這就是所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句話原來是論婦女的,後來卻擴而充之普遍應用起來,造成了無數的慘酷的愚蠢的殉節事件。這正是“吃人的禮教”。人不吃飯,禮教吃人,到了這地步總是不合理的。

士人對於吃飯卻還有另一種實際的看法。北宋的宋郊、宋祁兄弟倆都做了大官,住宅挨著。宋祁那邊常常宴會歌舞,宋郊聽不下去,教人和他弟弟說,問他還記得當年在和尚廟裏咬菜根否?宋祁卻答得妙:請問當年咬菜根是為什麼來著!這正是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做了“人上人”,吃得好,穿得好,玩兒得好;“兼善天下”於是成了個幌子。照這個看法,忍饑挨餓或者吃粗飯、喝冷水,隻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大吃大喝,痛快的玩兒。吃飯第一原是人情,大多數士人恐怕正是這麼在想。不過宋郊、宋祁的時代,道學剛起頭,所以宋祁還敢公然表示他的享樂主義;後來士人的地位增進,責任加重,道學的嚴格的標準掩護著也約束著在治者地位的士人,他們大多數心裏盡管那麼在想,嘴裏卻就不敢說出。嘴裏雖然不敢說出,可是實際上往往還是在享樂著。於是他們多吃多喝,就有了少吃少喝的人;這少吃少喝的自然是被治的廣大的民眾。

三十年夏天筆者在成都住家,知道了所謂“吃大戶”的情形。那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天又幹,米糧大漲價,並且不容易買到手。於是乎一群一群的貧民一麵搶米倉,一麵“吃大戶”。他們開進大戶人家,讓他們煮出飯來吃了就走。這叫做“吃大戶”。“吃大戶”是和平的手段,照慣例是不能拒絕的,雖然被吃的人家不樂意。當然真正有勢力的尤其有槍杆的大戶,窮人們也識相,是不敢去吃的。敢去吃的那些大戶,被吃了也隻好認了。那回一直這樣吃了兩三天,地麵上一麵趕辦平糶,一麵嚴令禁止,才打住了。據說這“吃大戶”是古風;那麼上文說的饑民就食,該更是古風吧。

但是儒家對於吃飯卻另有標準。孔子認為政治的信用比民食更重,孟子倒是以民食為仁政的根本;這因為春秋時代不必爭取人民,戰國時代就非爭取人民不可。然而他們論到士人,卻都將吃飯看做一個不足重輕的項目。孔子說,“君子固窮”,說吃粗飯,喝冷水,“樂在其中”,又稱讚顏回吃喝不夠,“不改其樂”。道學家稱這種樂處為“孔顏樂處”,他們教人“尋孔顏樂處”,學習這種為理想而忍饑挨餓的精神。這理想就是孟子說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也就是所謂“節”和“道”。孟子一方麵不讚成告子說的“食色,性也”,一方麵在論“大丈夫”的時候列入了“貧賤不能移”一個條件。戰國時代的“大丈夫”,相當於春秋時的“君子”,都是治人的勞心的人。這些人雖然也有餓飯的時候,但是一朝得了時,吃飯是不成問題的,不像小民往往一輩子為了吃飯而掙紮著。因此士人就不難將道和節放在第一,而認為吃飯好像是一個不足重輕的項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