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墨反手在姚燕語的手心裏寫字:皇上的壽命。
姚燕語心中一凜,卻也不好瞞著她,便在她手心裏寫了兩個字:半年。
林素墨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半晌才苦笑著搖搖頭,又輕聲歎了口氣。半年已經很好了,最起碼她的孩子可以在出聲後見父親一麵。
姚燕語看著她撫在小腹上的手,心裏也一陣陣的酸楚。林素墨還不到二十歲,皇上若是不在了,她就是太嬪,先帝的女人在後宮之中可怎麼過?
“多想想孩子。”姚燕語低聲歎了口氣,伸手給林素墨盛了一小碗雞絲粥。
“我如今這口氣可以說都為了他了。”林素墨連聲歎息,接過粥碗來輕輕地攪著。
這裏畢竟是紫宸殿,裏裏外外都是皇上的耳目,姚燕語不敢多說,隻勸道:“那就吃點東西吧。”
林素墨點點頭,剛舀了一湯匙粥往嘴裏送,便聽見外邊有嚶嚶的哭泣聲。於是又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姚燕語自然不會多問,在這紫宸殿裏能放悲聲的除了皇上的妃嬪再不作他想。於是又勸:“何必在乎他人?隻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林素墨點點頭,終於開始吃東西。
姚燕語從宮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經過昨夜的一場暴雨,八月初的天空格外的明淨,仿佛一塊剔透的藍水晶,太陽已經西斜,卻絲毫威力不減,仿佛水晶折射出的六芒星,耀眼,銳利,逼人。
申薑依然牽著馬車在宮門外等候,看見他家夫人出來,忙一溜小跑迎上去問安,並順手接過香薷肩上的藥箱。
“將軍加官進爵,家裏的幾位夫人正商議著如何慶祝呢。大總管叫奴才早早的來等夫人,說如此大事若是沒有夫人的命令,是萬萬不敢胡亂操辦的。”申薑如是說。
“長矛說的對。現在是非常時期,不宜慶祝。”
加官進爵卻並是因為將軍征戰沙場,而是建立在評判皇親宗室的基礎上,若是太過張揚,必然招禍。
更何況這次倒黴的不僅僅是謹王府,連誠王府也沒撿著好事兒,雲都城內三萬錦麟衛,九門城防之權都交給了衛章,這讓誠王爺如何想?雲琨又怎麼想?
這種事情女人不懂,長矛身為大總管,還算理智。姚燕語默默地歎了口氣。
回到府中,衛章尚未回來。查抄謹王府和武安侯府不是小事,沒個十天八天恐怕是忙不完的。
姚燕語回房立刻讓人準備香湯沐浴,並把所有的人都打發出去,隻叫了翠微進去。眾人除了默默地感歎到底是從小服侍夫人的比別人親厚了百倍之外,卻也沒多想。
浴房裏,水氣氤氳,花香怡人。
姚燕語舒舒服服的躺在溫玉砌成的浴池裏,微閉著眼睛問給自己捏手指的翠微:“對於將軍加官進爵的事情外邊有什麼說法?”
“也沒什麼說法。府裏從上到下都挺高興的。將軍如今是侯爺了,這是好事兒啊,兩位夫人還商量著要慶祝慶祝呢。”
“你想的太簡單了!這可不是打了勝仗論功行賞。這爵位是建立在謹王和武安侯兩府上千口人命之上的,還有——對於將軍接管錦麟衛並提督九門的事情,外邊可有什麼說法?”
翠微愣了一下,方回道:“暫時沒聽見什麼不好的說法。不過我也覺得這事兒挺意外的。誠王爺對皇上忠心耿耿,皇上怎麼連自己最信任的兄弟也懷疑了?”
姚燕語冷笑道:“你都能想到這一點,你說滿朝文武會怎麼想?還有誠王爺父子會怎麼想?凝華長公主又會怎麼想?”
翠微恍然大悟,一時誘餌驚慌:“是啊!誠王府還不得恨上咱們了?還有誠王府的舊部至親等,這些人不敢非議皇上,必然會把火氣撒在將軍和夫人的身上。”
姚燕語感慨的看了翠微一眼,無奈的歎道:“皇上把鎮撫司大都督一職交給將軍,這是無上的信任,同時也等於給將軍府丟了一顆不定時炸彈啊!”
“什麼……不定時炸彈?”翠微有點懵。
姚燕語笑了笑,忙扯開話題:“沒什麼。你去替我辦一件事情。”
“夫人有事盡管吩咐就是了。”
“你安排可靠地人去給二哥送個信兒,我要見見他。地點麼……就定在九菊閣吧。”
點翠樓乃是一家歡館,不過裏麵不是千嬌百媚的女子,而是風情萬種的公子。翠微一聽這地方立刻皺起了眉頭,不滿的勸道:“夫人!您跟二爺見麵,用得著約在那種地方嗎?!”
姚燕語滿不在乎的笑道:“那裏安全,你快點去。”
翠微無奈,隻得起身出去安排,並喚了半夏和麥冬進來服侍。
沐浴過後,姚燕語的精神又回來了。
挑衣服的時候她專門挑了一套寶藍色貢緞對襟直綴,長發綰成獨髻,用一方寶藍色繡金絲蘭芝紋的書生巾包住,一條細長錦帶從耳後垂下,點綴著細小的南洋米珠,越發襯得她麵如美玉,風流倜儻,儼然一副富家紈絝的樣子。
“這衣裳不用腰封,倒是把夫人的肚子給遮住了。”香薷跪在地上給姚燕語穿上墨色絲履,一邊輕笑道:“隻是夫人甚少穿的這麼華麗,難道不怕人家一時認不出您來?”
“肚子還好,並不怎麼顯懷。隻是你家夫人我是去那風流地去尋歡,自然要弄得珠光寶氣一些,不然人家怕是不讓進門。”
“啊?”香薷還以為自己耳朵不好使了——她剛聽見什麼了?好像是什麼風流地……還,尋歡?
姚燕語抬手彈了一下傻掉的丫頭,吩咐了一句:“老實呆在家裏。”便起身出去了。
“哎?夫人?!”香薷趕緊的起身跟了上去,“您倒是帶兩個人隨身服侍啊!”
“讓白蔻和玉果兒跟著就好了。”姚燕語一邊說著一邊背負著手翩然出門,又風吹起了她的衣襟,從後麵看去端的是風度翩翩溫潤如玉風流倜儻的紈絝子弟一枚。
白蔻和玉果自從跟了姚燕語就不跟在韓明燦身邊一樣隻呆在閨閣之中了,姚燕語身為一個有官職的人,一天十二個時辰總有一半是著男裝的,她們兩個進出跟隨,早就習慣了男裝出入,所以這會兒也不用刻意打扮,接過香薷遞過來的一個大荷包便跟上她家主子出門去了。
九菊閣不是雲都城裏最大的歡館,但卻是最雅致的風流場。這裏沒有妓女,也不留客人過夜,當然也如果歡館裏的公子心甘情願跟客人出去那也是允許的,但據說自從九菊閣開業至今兩年來,還沒有一個公子跟客人出過門。
這座歡館裏美男無數,最有名頭的當屬其中九位公子。而這座歡館的名字也是由這九個風格各異的公子而來。
男風自古就有,大雲朝也不例外。
雲都城裏幾乎每個青樓瓦肆都有供有特殊嗜好的客人挑選的男妓,但生意能做到九菊閣這麼大牌的卻沒有。
外邊的人都說九菊閣的老板後麵有大靠山,但這靠山究竟是誰卻都說不清楚,反正人家開門做生意講究的是你情我願,牛不喝水強按頭的事兒雖然也有,但都是些不入流的人。能進九菊閣消費的,還真沒有那些俗物。
姚燕語乘一輛墨色油壁車而來,這裏並沒有那種臨街的門麵樓廳,隻是一道粉垣黛瓦的小院,黑漆大門,沒有門檻台階,白蔻上前遞上一張青竹帖後,大門打開,馬車直接進院門至轎廳門口停下。
轎廳跟前種著兩叢碧綠的青竹,一概閑雜人都沒有,隻有四個清秀小廝恭迎貴客上了一抬青色呢子肩轎抬著往裏去,穿花渡柳,一路芬芳,至一所精致的小院裏停下。
從進門到下轎,都沒有一聲那些招呼生意的喧嘩熱鬧,四周寂靜無聲,讓顧客隻覺得是進了自家的一所小別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