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輔國夫人的質問,跪在地上的唐汝町頓時滿頭冒汗,心想這女人也太妖孽了,才來了一天的功夫怎麼就能把這些事情查的這麼明白!

姚燕語冷眼看著唐汝町蒼白的臉色和緊閉的嘴唇,知道他還在做最後的掙紮,於是冷笑道:“你可以不信我的話,不過這會兒你們知府大人恐怕已經到了你的縣衙。我一個婦道人家果然是不問庶務的,不過你們知府應該不是好糊弄的吧?”

唐汝町頓時汗出如漿,忙磕頭道:“此事是下官失察,還請夫人看在成公葬禮事宜,寬限則個,等成公的喪禮過去之後,下官一定給夫人一個交代。”

姚燕語冷笑道:“我一個婦道人家要什麼交代?你隻問問你的良心對不對得起你頭頂上的烏紗帽,也就罷了。哦,對了,還有你們湖廣布政使司的顧允桐大人,顧大人昔年在京城為官的時候受過我師傅他老人家的恩惠,如今聽說老院令不幸逝世,會特地趕來祭拜的。”

湖州縣隸屬漢陽府,漢陽知府譚伯年是太史令梁思阡的親戚,算起來跟豐家也是千絲萬縷的聯係,若不然這位唐汝町也不可能穩坐富甲一方的湖州縣令六年之久。

若說開始姚燕語提到漢陽知府時唐汝町心裏懷著幾分僥幸的話,一聽到湖廣布政使司的顧允桐,唐汝町的一顆心立刻墜入冰窖裏去。

這位顧大人可是出了名的鐵手腕,據說這位顧大人祖上也是個富戶,但後來因為父輩不善經營,家裏的數百畝良田漸漸地被旁邊的土豪劣紳和官府勾結,一點一點的給擠兌了去。等這位顧大人成年時,家裏已經一貧如洗了。若不是他命好從科舉中脫穎而出,恐怕混得最好也隻是個鄉裏鄉間的教書先生。

科舉高中之後他一步步穩紮穩打憑著一腔熱血入翰林院,再放出來曆練,幾經波折,才坐到今天布政司的位置,成為皇上的肱骨之臣。

所以這位顧大人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土豪劣紳勾結官府侵占百姓的良田,而且痛恨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據說他發達之後,他顧氏宗族裏一個子侄輩的家夥仗著他的勢力在老家也幹了一次這樣的事兒,被顧大人知道了,直接把這為非作歹的侄子綁到跟前,一頓家法招呼去了半條命,又丟給了官府,並知會相關的官員:務必秉公執法,不得徇私,否則老夫便上書參你收受賄賂魚肉百姓。

當時的執法官還覺得顧大人這隻是個場麵話,自己法外開恩,他自然還是領情的。

熟料當顧家的子侄被放回去的第二天,顧允桐果然一道奏折送到了皇上的龍案上,參的就是執法官徇私枉法,勾結鄉紳,魚肉百姓。同時,也給上了一道折子請罪,說自己沒有約束好族中子弟,理應罷職回家,閉門思過雲雲。

皇上自然不會真的讓這位耿直的臣子罷職回家,隻是把他的奏折轉送給當地的執法官而已。

此事一經傳開,整個官場為之嘩然。鐵麵無私什麼的自古官員都在標榜,可大家不過是叫叫嚷嚷,給自己臉上貼兩片金而已,真正做到顧允桐這種地步的,少之又少。

姚燕語知道這個人也是機緣巧合,還是當初張蒼北跟她討論到一個病例的時候說到的,這個病例自然就是當初顧允桐的夫人患了一種怪病,身上潰爛紅腫,起先疑似天花,後來又發現不是,病到極重的時候連指甲都掉了。

後來顧允桐傷心至極,每日閉門謝客在家陪夫人,皇上知道後命張蒼北去給他夫人診治,卻發現是中了一種慢性的毒。下毒之人乃是夫人身邊近身服侍的丫鬟,原因麼,自然是顧大人為人鋒芒太過,得罪的人太多了,有人要給他點教訓。

如此,善於用毒解毒的張老院令無意之間救了一個人的性命,這份恩情也被顧允桐記了一輩子。

話又說回來,雖然這位顧大人浸淫官場二十多年,身上的鋒芒也收斂了不少,但逆鱗自然還是逆鱗,像唐汝町和張恪禮這些人辦的這些事兒若是捅到了他的麵前,肯定沒什麼好果子吃。別的不說,唐汝町這個知縣定然是做到頭了。

姚燕語看著跪在地上渾身篩糠的唐汝町,冷笑一聲說道:“唐縣令,這地上又濕又涼,你且請起來吧。”

“求夫人開恩!求夫人給下官一個洗心革麵的機會!”唐汝町哪裏能起來?一邊喊著一邊匍匐在地,連連磕頭求饒。

“好。”姚燕語淡淡的說道:“此事因恩師而起,說起來我也有兩分責任。這事兒回去再議吧。”說完,姚燕語轉身走到桃夭身邊,認鐙上馬,疾馳而去,竟連多一句話都不願跟這些人說。

張恪禮見唐縣令還趴在地上起不來,忙上前去拉了他一把,卻被唐汝町反手推倒在地,並狠狠地踹了一腳:“混蛋!你想玩死我啊!”

“唐……唐大人……這,這這我也不知道啊!”張恪禮一個不妨被唐汝町給踹進了水田裏,一身簇新的月白色府鍛長衫頓時被泥水浸泡了大半兒,眼見著是廢了。

“哼!你給本官等著!”唐汝町惡狠狠地瞪了張恪禮一眼,慌張的接過典獄遞過來的馬韁繩翻身上馬,也一路疾馳追著那一隊錦麟衛去了。

“哎呦我的老子娘!這事兒怎麼就成了這樣了!”張恪禮無比冤枉的從泥裏爬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泥點子,望天長歎。

因為一路催馬疾馳,所以回到湖州縣驛館的時候天還沒完全黑下來。姚燕語又累又餓,被那該死的唐汝町氣的早飯沒好好吃,午飯根本就沒吃,還騎了一天的馬!

“夫人累壞了吧?”香薷上前服侍姚燕語解下鬥篷,烏梅趕緊的遞上香茶。

雲瑤隨後進門,也不用人服侍直接摔掉身上的鬥篷在姚燕語對麵坐下,生氣的說道:“你就該直接殺了那狗賊!我就不信他真的能洗心革麵!”

麥冬和半夏這段日子負責服侍雲瑤,也早就有了些眼色,見郡主火氣大,半夏趕緊遞上溫涼的茶水,並溫聲勸道:“奴婢聽郡主這嗓子都啞了,這是用夫人調配的潤喉藥茶,郡主嚐嚐這味道可還行麼?”

雲瑤的確是渴壞了,抬手接過茶盞來咕咚咕咚兩口喝完,又還回去:“再來一盞。”

姚燕語也是連著喝了兩盞茶,才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你當我不想殺了他?我一想到恩師的名聲險些被這些宵小之輩給糟蹋了,就恨不得將他們碎屍萬段!”

雲瑤聽了這話,火氣稍微小了些,瞥了姚燕語一眼沒再說話。

“可是我隻是奉旨送恩師回鄉安葬,並沒有督查各地政事之職。就算咱們帶著錦麟衛,殺個把人不在話下,可事情過去之後會怎麼樣?皇上又會怎麼想?朝廷命官,那是誰隨便說殺就殺的嗎?那還要吏部,都察院和督撫司做什麼?”

雲瑤氣悶,索性扭過頭去給了姚燕語一個後背。

姚燕語無奈的笑了笑,知道這位郡主已經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這會兒不過是自己生悶氣罷了,便長歎一聲,說道:“騎了一天的馬,我這渾身跟散了架一樣,全身哪哪兒都疼,必須得去泡個熱水澡了。郡主,失陪了。”

“我也去!”雲瑤冷著臉站了起來,“就你知道累啊?本郡主也累死了!”

“香薷?”姚燕語轉頭看香薷。

香薷忙笑道:“回夫人,兩份藥湯都已經齊備了,活血祛乏,安神養氣,保證郡主和夫人都滿意。”

淨室裏兩個香柏木的大浴桶裏,淡褐色的熱湯水氤氳著一絲絲白氣。姚燕語和雲瑤每人一個泡在裏麵,身後有香薷和半夏分別給二人揉捏頭頂,脖頸,肩背,手臂上的各處穴位,雲瑤早就舒服的睡著了。姚燕語雖然也很累,但心裏卻裝著許多事情,一直閉著眼睛胡思亂想。

兩刻鍾後,香薷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夫人,該起來了。藥湯雖然好,泡久了也對身子無益處。”

“嗯。”姚燕語看著旁邊的浴桶,見雲瑤已經睡得呼呼地,完全雷打不動的樣子,不禁失笑:“郡主可真是好福氣。不管到哪兒都吃得飽睡得著。”

“郡主怕是也累壞了。”香薷說著,先扶著姚燕語起身出來,拿了一條純棉的大香巾把人裹住,又叫了嫵媚和麥冬進來,幾個人把雲瑤從浴桶裏抬了出來放在一旁的涼榻上給她擦身。

雲瑤睡得再沉,經過這一番折騰也醒了,因問:“什麼時辰了?”

“還早呢,郡主若是累就繼續睡會兒,待會兒晚飯好了奴婢叫您。”

“晚飯……唔,好餓。”雲瑤揉著癟癟的肚子,皺起了眉頭。

姚燕語已經穿上了一身月白繭綢中單,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失笑道:“趕緊的擺飯吧,我也餓了。”

香薷答應著出去安排,雲瑤也穿上貼身的衣物,此時雖然是春天,但夜裏到底有些涼。半夏給她裹上一件湖水藍的麵紗披風。

兩個人出了淨室,各自換上家常衣裙恢複了女兒裝,鬆鬆的綰了發髻去廳裏吃飯,剛落座,便有個婆子進來回:“回夫人,唐大人求見。”

雲瑤便生氣的瞪了那人一眼:“沒瞧見你們夫人吃飯呢嗎?讓他等著!”

那婆子原是驛館的雜役,拿了縣太爺給的十兩銀子的賞才大著膽子進來回稟的,不料被雲瑤冷眼一瞪,不敢多說,忙退出去跟縣太爺回話。唐汝町聽說裏麵兩位貴人用飯讓自己等著,又暗暗地叫了一聲苦。

雲瑤可以耍脾氣,但姚燕語不能。所以不管她多麼不願意,飯後還得見唐汝町一麵。

唐大人在廊簷下等了大半個時辰,站的兩腿發直眼前發黑的時候,才聽見一個女官說道:“夫人請唐大人進來。”

唐汝町簡直如聞仙音,趕緊的道謝後,正了正官帽隨著那女官進門去。

輔國夫人穿著一身月白色繡銀線芝蘭紋深衣側坐在矮榻上,手邊的小矮幾上放著一盞香茶,一本舊書。而她則拿了一個銀色的小剪刀低頭剪著手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