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與熱情(1 / 1)

後記:虛構與熱情

陳世迪

最初想寫這部小說的念頭產生於1999年,那時候我喜歡作品的虛構性和遊戲性,我想寫一部完全是想象力產物的小說。我還記得,1999年,藝術家鄭國穀策劃一個綜合型的藝術展覽,向我要一些文字,於是我把《人皮麵具》的一些文字交給他,後來,在廣州的博爾赫斯書店,我們舉辦了《人皮麵具——人類世界的美麗拷貝》的展覽。不知不覺幾年了,《人皮麵具》也數易其稿,在故事、形式、結構等等都有很大的變化。

是什麼感覺讓我寫下這部小說?我清楚,創作感想往往是難以言說的,唯一值得信賴的是小說本身。當然,創造力是源於觀念上的,一個人的意念能延伸到多遠,對寫作的深淺有很大的影響。你必須依靠自己的感覺,尋找那種獨特的看待事物的風格,從而使你的作品呈現出一種非凡的品質。

有一段時間,我想到,我憑直覺尋找節奏:直覺是創作的原動力,你找到一種形式,就找到一種方向;詞語無非是拚湊臆念,記錄幻象,小說則活在開放結構中,你可以隨時進行、終止和返回……隱喻或直接的質疑,寫實、反諷、消解、抽象、疏離、承受、拚貼、重疊、妄誕、懸疑、錯位、戲仿等方式都是你行走時不斷拋出的武器。

我在《人皮麵具》中寫道:寫作的尊嚴來自對人性與墮落的理解,而超越了自由。我感興趣的是:作家的唯一真實的道路是呈現內心的真誠、懷疑與探索,指向卑微,指向曖昧,指向虛無……事實上,我能理解自己的迷狂。一個作家無非是從現實的醜陋中向幻想眺望,去尋找他理想的王國。柏拉圖說:迷狂有兩種類型:一種是病態的迷狂;一種是神靈附體的迷狂。人間所有偉大的業績都基於這種迷狂。現在我明白:迷狂有壓倒一切的能力。我僅僅沉沒在寫作的迷狂中。我陷入了一個雙重自白的迷狂而無法自撥。

此刻我抬頭望著窗外,冬日的天空是灰蒙蒙的,窗台上那盆萬年青依然碧綠,我深深籲了一口氣,我熱愛寫作成為我的生活方式。我甚至渴望把整個生命都獻給寫作事業。無疑,作家是快樂的苦役犯。所有的藝術不斷追求極致的狀態。寫作意味著走極端。我說過,我每過一天就像吞噬一場白日夢。一個好的作品,就像一場夢,讓人們分享人類共通的情感。而寫作中的我,更多時候像一隻困獸,張牙舞爪,撕裂自己。

寫下陳森林這個人物時,我突然明白,在某種意義上,陳森林就是我。我是說,作家跟現實之間的關係,是緊張的、清晰的、激情的、夢幻的。作家應該描述自我世界的欲望和衝動,描述人在恐懼與顫栗時的那種心態和微妙的行為,描述善與惡的激動,愛與恨的顛狂……作家同時是一個創造者,他蔑視任何寫作的清規戒律,他明白小說是對於未知領域的嚐試,不能停留在一個方向上,他耽於他幻像的世界,去作出一場探險之旅。這意味著,藝術的首要品質是想象力的狂歡,寫作解放了心智,寫作是發現。是的,我發現了陳森林的世界,發現了通往虛構與熱情的通道。當然,我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你的意誌、智慧和敏銳使你不會屈從於現實。你對人的表現找到新的角度,你尋找你的表達方式,每個句子都要顯示出情感和力量,更明快,更細微,更有力……或許一個藝術家是離弦的箭,他用他的夢想去抵達目的地。即使道路在他的心中已經上升到虛無。我享受陳森林所遭受的痛苦與快樂,享受他有些異樣的聲音,享受他的虛無。然後,我看到寫作所意味的精神獨立性、豐富性和無限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