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始,天漸涼;
十月初,雪茫茫;
倉蘭北村,一座棲息在山腳下的小村子,四周皆山環繞,村子中間有一條貫穿村子兩側的筆直馬路,連接村子南北兩端。是村子通向外麵煙雲世界的必經之路,也是異鄉遊子歸來的唯一路途;
在村子最中央,有一大片四四方方的麥場,零零散散堆放著村民收回來的秸稈,等待它們的隻有黃昏家家戶戶開灶做飯時,被塞進灶火台,化作烈火,煮出飯香,讓整個村子的傍晚更加充滿生活氣息,小地方自然有小地方的特色,不緊不慢,卻也在不斷往前轉動著;
每到日暮,麥場就變得熱鬧異常,村裏的老年人提溜著煙鬥,拎著小木凳,走到秸稈堆旁邊,放下小木凳,一屁股紮上去,身體斜靠在秸稈堆旁邊,絲毫不在意秸稈灰草沾滿了衣服。砸吧著嘴,抽著自製的土煙葉子,津津樂道的談論著村裏的家長裏短。生活對於他們,就是這樣,波瀾不驚,日複一日,看著村子裏的毛頭小子,慢慢長大,成年。依次走過自己當年走的那些老路,看著他們摸著石頭過河,閉著眼睛都能說出來他們將要犯的錯誤,走的彎路。
抖落著煙鬥裏的老煙灰,數著日子一步一算;
村子南邊那條河,年輕時候費盡了牛二虎之力,渡過去,去了南邊見了更寬的河麵,更洶湧的水流。翻過了一峰接著一峰,最後如履平地般,翻過了村子北邊的小山包,回到村子裏。任由黃土不停的掩埋自己,直到最後埋過頭頂,撒手人寰;
村子裏,每隔著幾年,都會有年輕人往南邊渡河而去,亦有年長者,自北邊翻山歸來。村子裏的人似乎早習以為常,司空見慣,對此毫無芥蒂與重視。要走的人都會默默揮揮手,算作告別。回來的人,都會欣然一笑,算是卸下包袱,安然接受;
走的人不斷在走,回來的人三三兩兩,所以村子裏的老麥場上,能組團一起樂淘淘的孩子一直不多。好不容易當上孩子王的大淘氣鬼,更是可憐巴巴,不僅不能揮斥方遒,更是要當爹當媽,小一點的哭鼻子了得哄一哄,大一點的下手沒輕重,又撕扯爛了夥伴的褂子,更是要親自動手穿針引線,縫補的七零八落,好讓穿回家,不至於光屁股跑。;
連著好幾年,孩子王都是給一個叫青楓的男孩子霸占著。與其說霸占,倒不如說硬生生趕鴨子上架,純屬無可奈何。往前掰著指頭數一數,前些年村子裏的孩子堆兒,懂事精明不說,個個都少年老成,身強體壯,一個個跟小牛犢子一樣,竄著玩兒,一大群毛孩子紮一起,很少能聽見哭哭啼啼的聲兒。現在這幫猴孩子,完全顛倒了,紮一塊一晌午,鼻涕口水能接一水缸,前一秒還樂的上氣不接下氣,下一秒,滿地打滾兒哭爹喊娘。可憐青楓這孩子,每每遇到這種情況,隻能挨個開始哄,左手眼淚還沒抹幹淨,又得不抬著右手給擦鼻涕,可是給累夠嗆。
村兒裏,這一輪兒的孩子,就像是陽春三月老杏子樹,剛結上了花骨朵,偏偏又遭遇了一場氣溫大轉彎,冰雹帶著雪花一起砸下來,薄了收成又帶了病根兒。
兩個圓圓肉肉的小姑娘,五個弱弱小小的小男娃,滿打滿算就7個小人兒,成天紮在一起,樂樂淘淘的,讓整個村子的人都感覺到一直久違的歡樂勁兒;
村子不大,零零散散住了不到100戶人家。村子裏每家每戶都在自家後院這這籬笆圍欄,養著幾十隻家禽家畜,幫著家裏耕地爬犁是一方麵,逢年過節葷菜亦是能自給自足。每隔十五天,村子都會輪流派出幾名精壯中年,駕著牛車,趕往距村子200多裏外的鎮子上換購村民日常生活所需。這種生活節奏,是每個人記事時就開始日複一日的在重複著。所有村民都知道是老祖宗留下的講究,沒人質疑,更沒人會去嚐試變改。村子太小,村尾的咳嗽聲總是能清清楚楚的飄到村頭的歪脖子樹下,所以沒人敢有這個念頭去尋摸著另辟蹊徑,因為他們怕被戴上忤逆老祖宗的大帽子。
在這種小村子裏,忤逆老祖宗的大帽子,足以壓死每一個年輕力壯的漢子。村子有個奇怪的名字,叫倉蘭北村。所有孩子記事情起,都在想,是不是東西南北各有一個村子,他們正好在北村,而且地位尊崇,不可代替。
村子上有位能教孩子們識字的老頭兒,住在村子的最西邊,挨著山腳。老頭兒在山腳下那個小院子裏,騰出了一間大屋子,擺了幾張長條凳,孩子們每天上午都會在這裏聽老頭兒講一些不可思議的故事。然而故事並沒有記住多少,每個人卻到最後都在故事裏找到和自己名字一模一樣的那個字,牢牢的記住了如何寫,如何讀。
老頭兒在村子裏呆了太久,靠吃著村兒裏的百家飯維持著生計,一個根本沒有任何廚藝的人,要填飽肚子,撇開偷摸搶,也隻有厚著臉皮,故作淡定吃百家飯了。好在村裏沒幾戶人會對添雙筷子加個碗這種生活小事斤斤計較,十裏八鄉皆如此。老頭兒有一杆特別大的煙鬥,一口嘬下去,能吐出來一條霧氣長龍,嗆鼻子,不講故事的時候,總是煙鬥不離手,嘬好久,吐一口。孩子們總是叫他煙鬥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