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尾聲 5 永失
西塘終於快迎來夏天了。
黎寫意的精神越來越不好,有時候連走路的力氣也沒有。
江靜歌就用輪椅推著他出去散步,四月天的天氣很適合放風箏。江靜歌手巧,便做了一隻風箏,帶著黎寫意去放,結果摔得滿身是泥不說,風箏還老是飛不上去,最後一頭砸進樹枝丫裏怎麼扯都扯不下來。
黎寫意坐在一邊的輪椅上,敏銳地捕捉她所在的方向,嘴角微揚。
大部分時間她就和他窩在小房間裏,看著他按時吃藥,然後給他找許許多多關於他小時候的東西,比如課本、筆記本。她甚至翻出了那年江容至幫她做的戲服,質地還是很柔軟,是黎寫意的母親做的。
黎寫意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上去,嘴角微微上揚。
他不喜歡吃藥,她就變著花樣,做各種營養餐合著藥讓他一起吃。她的手藝本來就好,又都是按照黎寫意所需要的營養來做的。
可是黎寫意吃得很少,那段時間,徐豐毅和阮醫生來得很勤,每天來看黎寫意的情況,有時候黎寫意會睡上一整天,她就坐在一邊陪一整天,讓黎寫意一醒來就可以看到她。
那時候她才知道,去年冬天,徐豐毅就是因為黎寫意的病情才來西塘的。可惜所有人都瞞著她。
這天晚上,徐豐毅和阮醫生很晚都沒走,他們和杜顯揚三個人鎖在一樓的書房裏,不知道在說什麼。
她偷偷跑到黎寫意的房間裏,賴在他的懷裏,給他念詩,他微閉著眼睛聽。
如果記住就是忘卻。
我將不再回憶。
如果忘卻就是記住,
我多麼接近於忘卻。
黎寫意這邊正聽,見她突然停下來,側了側臉:“怎麼不念了?”
她無聲地把頭埋了埋,沒說話。
黎寫意抱緊了她,歎了口氣:“我不會忘記你的,你知道的。”
她點點頭,但還是沒說話,好半天,他才感覺到胸口一團濕意。他無可奈何地笑笑,用手輕輕地抹去她的眼淚,可是她淚腺很發達。
黎寫意沒法,便低下頭吻住她的唇,他的吻很輕,像是輕風拂過她的皮膚,帶著春日裏淡淡的清冽的香味。他的手所經的皮膚之處,卻像是夏日熱烈開放的夏花。
“我多希望你忘記我。”
在遙遠的聲音裏,黎寫意輕輕說。她想說什麼,但是渾身無力。
江靜歌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奇怪的是,她知道自己在做夢可就是怎麼也醒不過來。她看見自己站在橋頭,而黎寫意站在一艘船的船頭,他的身後是濃霧,那船徑直駛向那濃霧裏。
她想喊,喉嚨卻像被什麼卡住了一樣。
然後她就醒了,自己睡在溫暖的被窩裏。她猛地坐起來,黎寫意不在。
她鞋都沒穿,披頭散發地拉開房門,噔噔地跑下樓,又跑出院子,杜顯揚剛進院子。
“寫意呢?”
杜顯揚看她一眼:“靜歌……”
門外有車啟動的聲音,她不顧杜顯揚的阻止,跑出門。她愣住了,那輛車她是認得的,那是沈童專門來接黎寫意的車。如今這輛車出現在西塘,那就是沈童來了。
車子並沒有因為她的突然出現而停下來,反而馬上啟動。
她撒開腿就朝著開走的車跑。赤腳踩在石板上,那樣的涼,涼到心裏去了。可是車沒有停,她呆呆地站在路口,透過模糊的後車玻璃,看到那冷漠、一去不回頭的背影。
杜顯揚走過來,心疼地看著她:“靜歌。”
江靜歌轉向杜顯揚,一雙眼睛空洞無神,她喃喃地開口:“他昨天,還說,不會走的。”
杜顯揚把她摟在懷裏:“乖靜歌,他的病不能再耽誤了。等病好了,他就會回來了。所以你要在這裏好好兒等他。知道嗎?”
好好兒地等他,在這個地方。
她怔怔地看著車子消失的方向,遠處是濃深的霧,就像早晨的夢境裏,他站在那裏,離她越來越遠。
她不知道,當他回來的時候,在那樣深的霧裏,能否找到回來的路。
可是她要在這裏等他。等他回來。
如果去別的地方,他就會找不到自己。隻有在西塘,即使他的眼睛失明,都可以親易地找到她。
輕易地牽到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