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一眼,點了點頭:“你去吧。還了東西,咱們就回家。”
遲軒沉默著,又俯視了我片刻,最終隻說了一個字“好”。
話音落定,轉身就朝那個接到電話正朝這裏走過來的挺拔身影走了過去。
我猶豫了好久,最終掀起眼睫,朝那裏瞟過去了一眼。
出租車大燈打出的光圈裏,遲軒一步一步走到何嘉言麵前,然後將裝了液晶電視的箱子擱在地上。
他不知道說了句什麼,惹得何嘉言頓時麵色慘白。
兩個人像是在對峙一般,麵色都不怎麼好看,我看見何嘉言的嘴唇動了動,然後朝這裏看過來一眼,臉上漸漸泛起酸澀的笑容。
遲軒沒再理他,轉了身就離開,看起來,比身後那位還要不愉快。
車內,我咬了咬嘴唇,閉上了眼。
你何必呢?何必呢,何嘉言?
我最無助、最悲傷的時候,你離開了我,現如今,又何必來演這煽情癡情的橋段?
我最需要你在的時候,你不在,那麼以後,就也不必在了。
那天回家的一路上,遲軒一直沒有說話,我覷著他臉色不好,加上自己心情也不大好,兩人就誰都沒說話。
臨進家門,他卻突然轉身,一把將我按在樓道的牆上,漆黑如墨的眼睛灼灼地盯著我,眼神中,有明顯被人激怒了的羞惱成分。
“怎、怎麼了?”
我正恍惚出神,突然被他這麼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有些惶恐地看向他。
他緊緊地盯著我的臉,幾乎磨牙:“你就沒有什麼話,是要對我說的嗎?”
少年灼熱的呼吸,撲麵而來,近在咫尺,惹得我的臉部迅速升溫:“說、說什麼?”
他咬一咬牙,眼神裏閃過一絲惱恨,與此同時,握在我雙肩的那兩隻手,也加了幾分力:“他不可能平白無故送你液晶電視做禮物的……你們有約定,對不對?”
我霍然抬頭,有些震驚地看著他。
捕捉到我的表情,他的眼睛頓時縮了縮。
那一瞬,眼底一閃而過的神情,居然是……受傷和寥落。
他看著我的臉,喃喃地說:“你喜歡他四年……我真傻。”
說了這沒頭沒腦的兩句話,他忽然鬆開了我的肩膀,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那一晚,我輾轉反側。
遲軒轉身之前的那個眼神,一直在我腦海裏繞啊繞的。
我睡不著,就走出房間去找他。推開他的房門,撲麵而來的,是酒氣。
他喝了酒,睡著了。
我走近他的床邊,安靜地看著他。他即便睡著了,眉頭也是緊緊蹙著的。
看著他那副睡容,我怎麼也鼓不起勇氣叫醒他。
就那麼在他床前站了許久,我輕輕地歎了口氣,轉過身子。
離開前,眼睛無意中掃到電腦桌上的一樣東西,鬼使神差般地走過去,看清了之後,我頓時呆在了當地。
桌子上放著的那樣東西,明明不起眼,卻在引起了我的注意之後,成功地使得我的目光,再也移不開去。
那樣東西,是北京前往敦煌的車票。
就在那一秒,腦海裏像電影回放一般,閃過回北京時火車上,我同遲軒的談話。又想起這幾天他整日撲在電腦上的情景,我未加猶豫,直接將他的電腦和車票帶回了我的房間。
開了他的電腦,我頓時被桌麵上密密麻麻的文檔鎮住了。所有的文檔,無一不打著“敦煌”二字的標誌。
敦煌的美食。
敦煌的住宿。
敦煌未來十天的天氣。
敦煌不得不去的地方。
敦煌……
我看得眼睛漸漸花掉了,手指都有些摁不住鼠標。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耐心的、好脾氣的人,可是……可是卻在默不作聲地做著……
做著這樣煩瑣的事。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原本心情就低落,這下,胸口更悶了。
等到情緒平複了些,我才輕手輕腳地將電腦送回了遲軒的房間,也許是因為心神恍惚的關係,我不小心碰倒了桌麵上的東西,響聲驚醒了他。
他打開台燈,半支著身子看向我,漆黑的眼睛裏,有惺忪的睡意,也有被驚擾的不豫。等到看清站在桌前的那個人是我,他的眼睛裏,漸漸浮起了我看不懂的漣漪。
我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走過去,朝他笑了笑。
我傾低身子,用自己的額頭抵住他的,喃喃地說:“你要陪我去敦煌,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他怔了一下。
我抱住他的身子,輕輕吸了一口氣:“我……我和何嘉言,沒什麼的。”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繃緊了。
我抱緊他,一鼓作氣地說:“液晶電視那件事,隻是以前隨口說的一句話,我沒想到他還記得。我說過不喜歡他,就是真的不喜歡他了。你放心……我對他,沒感覺了。”
被我緊緊抱著,他好久都沒有說話。
就在我以為他還是不肯相信我的時候,他忽然啞著聲音,在我耳邊說了句:“你……不嫌我送的禮物傻嗎?”
怎麼會?我立刻搖頭:“不傻。”
他喃喃地說:“你們相處了四年……他比我更了解你。”
我仰起臉,很認真地對上他的眼,一字一頓地說:“你送的禮物,我很喜歡。最喜歡了。”
他定定地看著我,看了好久好久,然後,終於緩緩地笑了。
我直起身子,湊近他的嘴角,輕輕地吻了一下。
“笨蛋。”我喃喃地說。
他攬緊我的腰:“生日快樂。”
那天淩晨,我們最終也沒能踏上去敦煌的火車。
原因很簡單,我的導師病了。
大半夜的接到導師千金的電話,我本能地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果不其然,剛把電話接起來,耳朵裏狂風過境般地刮過導師十一歲女兒哭哭啼啼的聲音:“喬諾姐姐,你、你快來吧,我們在人民醫院,我爸爸病了!”
她哭得如此淒慘,以至於我的手當場就狠狠抖了一抖,哪還有什麼心情收拾行李啊,二話不說,拽住遲軒的胳膊就往樓下衝。
到了醫院才知道,導師病得並不重,腸胃炎,但是是急性的,所以來勢洶洶,著實把小丫頭給嚇壞了。
好歹是辛苦培養我的導師,當然沒有讓他家十一歲小姑娘守夜的道理,我對遲軒說:“你帶她回咱家睡覺吧,我自己在這兒看著就成。”
遲軒不放心留我一個人在醫院裏,就磨蹭著不想走,無奈到了後來,導師的女兒困了,鬧著要睡覺,他皺著眉頭,一臉嚴肅地又叮囑了我幾句,這才不得不離開了。
遲軒走後不久,導師氣色恢複了許多,他閑聊般地問我:“剛才那個挺英俊的男孩子,是你男朋友吧?”
我點點頭。
導師沉吟了一下:“那小夥子,好像比你小吧?”
我正幫他墊枕頭呢,聽到這句,手上的動作不由得頓了一下,嘴上倒是老實極了地回答:“嗯,小將近五歲吧,他才十八歲。”
“也讀咱們學校?”
“對。學法的。”
“嗯,學法。”導師沉吟,與此同時抬起手來,指了指病床旁的凳子示意我坐,嘴上卻是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法碩有個不錯的男孩子,叫何嘉言,以前和你,應該也是認識的吧?”
猛然聽他提起何嘉言,我禁不住困惑了一下,抬起眼來,就看到導師正以一副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我。
他那樣的眼神,讓我不得不幹笑起來:“認識……我們本科時,一個班的。”
導師意味深長地睨向我,也不繞圈子了,開門見山地說:“你跟小何的事,我也聽說了的。怎麼,他沒有這個小夥子好嗎?”
語氣間,擺明了是不看好遲軒的。
我的心底,莫名其妙就燃起了一團火。
我不知道導師是從哪裏聽說了我和何嘉言的事,哦,不,我和何嘉言之間有什麼事?
我和他談戀愛嗎?
笑話。
我和他之間,若還提得起“戀愛”二字的話,那也隻是戀愛未遂吧?
何嘉言有多優秀,我一直以來都知道,他品學兼優,待人溫和,長相極好且家境優渥,他是實力派和視覺派的絕佳代表,他一直被無數女生奉為心目中的夢中王子且騎著白馬。
可是,可是這麼優秀又如何?
即使他再優秀,即使他再美好,即使他再完美無缺,和我江喬諾又有什麼關係?
他和我惺惺相惜了足足四年,然後一轉眼間,就同別的女生——而且是與我勢同水火的女生——牽起了手,那麼待人有禮溫和有加的他,那時可曾考慮過我的感受?
現如今,他忽然間記起我曾經說的話了,他忽然間擺出一副憂傷的臉了——這又是在做什麼?
是,我承認我對感情遲鈍,我承認我沒心沒肺,我承認我嘴巴賤兮兮,有的時候開起玩笑根本不像是女生,可是——可是這些缺點,這些缺點,並不足以成為他傷害我的理由。
我也曾鬱鬱不解,可是,何嘉言跟談嫣在一起半個月之後,我終於有些想通。
直到昨晚,我是徹底想通了。
談嫣是係花,是比我漂亮了好幾倍的女生;
談嫣的爸爸是富商,家世自然在我之上;
談嫣喜歡出風頭,幾乎每一個活動中,都會有她靚麗的身影;
談嫣有心機,卻工於掩飾,在所有不熟悉她的人的心目中,她都是宛若白雪公主般純真無邪的存在。我和她之間有矛盾,“江喬諾忌妒談係花”,隻會是有且隻有的,唯一一個理由。
何嘉言選擇談嫣,簡直是大勢所趨。
我不怪他。一點也不。
我隻是,後來忽然找到了一個形容詞,來描摹我和他那將近四年來的關係,然後,就有些鬱悶。
那個形容詞,叫曖昧。
他喜歡我,因為,我是個不錯的人。
可是他卻和談嫣在一起了,除了“在何嘉言心目中,江喬諾遠遠不如談嫣”以及“我的自我認知,恐怕有些偏差吧”之外,我已然找不到更加合適的理由,來寬慰自己了。
隻能說,也許我們曾經有“緣”,卻遠遠沒有,執手偕老的“分”。
四年來,我一直喜歡著他,是他,把我的手推開的。
回憶真是一件耗費力氣的事情,不怎麼愉悅的回憶,更是會讓人的情緒低落。
我朝導師笑了笑,有些疲倦地說:“我跟何嘉言隻是同學啊,非常非常普通的同學關係,老師不要聽別人亂說。”
導師看了看我,似乎還想說什麼,我不失時機地捂著嘴巴,有些羞澀地打了個哈欠。
好歹我也是個犧牲自己休息時間來陪護的人,除了再一次委婉地朝我表示謝意之外,他終於沒再多說什麼。
大清早,導師帶的其餘幾個碩士生紛紛聞訊來了。我被勸回家補覺,眼看導師狀況明顯好轉,就放心地撤退了。
回家補了一覺,睡醒後,樂樂纏著我和遲軒,非要我們倆帶她去看電影。
公主的命令比天大,我們自然不好推,於是我換了衣服,三個人一起下樓打車。
到了電影院,遲軒帶樂樂去買票和爆米花可樂,我百無聊賴地站在碩大的顯示屏下麵,仰著臉看上麵的場次安排。就在這個時候,聽到身後有人叫我。
轉過臉來,就看到了一張狹路相逢勇者勝、老死不相往來也不會想念的臉。
——談嫣。
這世界說小不小,可是說大真的也不大,我不想遇到的人,總是那麼一個不小心,就遇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