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篇 叁(1 / 3)

赤心篇 叁

一場小雨來得好快,悄無聲息地,伴著春風淅淅瀝瀝地飄來,如絲如霧,如煙如潮。透著這縷縷蠶絲,行宮內的殿台樓榭如同融進淡淡蒙蒙的畫麵,忽隱忽現。

楊堅下了軺車,從身側隨侍的宮人手中接了折骨青竹傘,踏進這淡藍色的煙雨中。

外殿,鎏金鼎內焚著沉香,淡白的輕煙如春風拂楊柳,絲絲嫋嫋地飄蕩著。寢殿與外殿之間,原本用垂掛的幔帳隔著,因為蕭巋不喜歡,改了翠色竹簾。

透過條條縫隙,蕭巋一身青袍端坐在書案旁。麵前批文如山,他正全神貫注地看著手中的折子。聽見動靜,他突然抬起頭。

楊堅笑道:“春天真的來了?”

“春天來了。”蕭巋一臉驚訝,也笑起來,“楊兄神不知鬼不覺又來江陵,不漏一絲風聲,連小弟都瞞過了。”兩人見麵分外親密,擁抱過後,楊堅關切地問:“你的傷可好?”

“早已經沒事了。”蕭巋捶了捶自己的肩膀。秋月飄然而至,殿內彌漫著一縷茶香。楊堅這才注意到案上的茶盞,隻見羊脂白玉盅裏一汪碧綠,一眼便是舒心。他端起飲了一口,嘖嘖讚歎道:“香醇溫厚,秋月姑娘果然煮得一手好茶。”

秋月嫣然一笑,又恰到好處地斟了一盞,才飄然站在簾外伺候。蕭巋望著秋月的身影,臉上的笑意淡了:“大哥也曾說過,煮得上佳春茶,天下隻怕莫過於秋月。隻可惜,大哥沒這口福了。”

“聽說他被鄭渭所殺。”楊堅放下茶盞,正色道,“梁國暗潮洶湧,人心叵測,你這儲君舉事艱難啊!風傳你得了失憶症,我心堪憂。今日見殿下氣色,毫無失憶症狀,卻是有人故意所為?”

蕭巋笑了笑,泰然道:“二月雪天驚了馬,不慎摔破了頭皮,忘記了一點事情。無妨,權當風聞而已。我蕭巋堂堂正正做給天下人看,流言自會不攻而破。”

楊堅心下釋然,讚許說:“以前天下人說殿下仗著父皇寵溺,驕奢自滿,卻善於文過飾非。不知不覺殿下已然改變。自古帝王未有好奢侈而能長久者。殿下既為儲後,當以儉約仁善為先,方能奉承宗廟。”

“楊兄所言極是。隻是,小弟確實有困惑的地方。”蕭巋又恢複了茫然神色,“楊兄可知沈休休?”

“沈休休……那個天真單純的姑娘?”楊堅思忖,點頭道,“南境受傷之時,殿下收到休休姑娘嫁人的消息,便不顧軍紀夜闖新房,將新娘擄到這裏。殿下與她情感糾葛,難以擺脫啊!”

“有這等事?”蕭巋蒼白了臉,一屁股坐在榻椅上。楊堅也變了色:“殿下的失憶症……”蕭巋默不作聲了半晌,才痛苦道:“聽楊兄所言,她原是我最重要、最顧念的。那次摔傷,我把最重要的這個人給忘記了。”在楊堅麵前,蕭巋沒有絲毫隱瞞,將心事一五一十告訴了他。楊堅恍悟,詫異了片刻,突然爽朗地笑起來:“原來症結在此。英雄難過美人關,殿下也有兒女情長之時。此事原是不難,殿下若是真心喜愛,不必拘泥於世俗,將她接來共結同心,以往的疑惑也就撥開雲霧見天日了。”

“她若是還生我的氣,不願意呢?”蕭巋孩子氣地問。“這要看殿下如何以誠意打動她了。”楊堅哈哈大笑,“在一個女子麵前,敢委曲遷就,實在不是殿下的風格。若是為難處,何不找你母妃求助,請她做個說客?”

蕭巋搖搖頭,道:“不想讓母妃知道,免得她心生擔憂。”

“解鈴還須係鈴人。如此一來,殿下自己去見沈休休了?”蕭巋思忖片刻,略帶苦惱道:“我暫時不能去見她。如今朝局不穩,流言不斷,我不能讓她無辜受牽連。”外麵的秋月安靜地聽著,苗條的身影映在翠色竹簾上。“殿下懂得憐香惜玉了。若是姻緣鎖定,或許將來有一天,你我結成兒女親家豈不更好?”楊堅臉上雖有笑意,卻是認真道:“但是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外禦強敵入侵,百姓不得安寧生息。你我縱是胸懷大誌,需奮發惕厲,以煌煌政績來證實自己。”

一言落定,蕭巋心下頓時舒展。兩人縱橫笑談,竟是不知不覺地晚霞滿天。“趁天黑好趕路,我回北周。北周也是兵變突起,叛亂不斷,你我任重而道遠啊!”楊堅道了告辭。兩人拍掌誓約,待四海大統、國家強盛之時,他們再相見。“蔣琛!”蕭巋轉身向外殿高聲吩咐,“調遣船隻,送楊大將軍回北周。”蔣琛應聲,領命而去。楊堅不經意地哂道:“記得攻打陳國的時候,殿下並未將蔣琛帶在身邊。在下問緣由,殿下直言蔣琛私下做了陰暗之事,為殿下所不能容忍,開始不再信任他。”

幾句話下來,蕭巋震了震,眼中雖然依舊迷茫,卻已暗流洶湧。楊堅見狀,不由得拍拍蕭巋的肩膀,不無擔憂道:“殿下的失憶症確實不輕啊!”

“多謝楊兄提醒。”蕭巋拱手道。兩人並肩走出了大殿。

晚霞消逝,楊堅的船隻倏忽融進黝黑的峽穀,一輪明月便悠悠然掛在了山頭。

蕭巋佇立良久,方轉過身,對伺候一旁的秋月道:“密切注意蔣琛,我懷疑那次摔傷與他有關。”

“奴婢明白。”

秋月欲言又止。見蕭巋大踏步離開,不得猶豫地緊隨而去。

然而流言越傳越盛,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在推波助瀾,蕭巋在朝中的一舉一動立即傳到民間,生出種種以訛傳訛的議論。議論越多,對蕭巋的猜忌越多。說他失憶後心誌頹唐,軍政才能盡皆平庸,對功臣勳爵多有不當等諸多瑕疵,蕭巋的光芒一時大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