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篇 壹(1 / 3)

香墨篇 壹

下雨了,這是今年春天的第一場雨。淅淅瀝瀝,如煙如霧,恰如人心飄蕩,不知所終。

牆外竹影扶疏,在細雨中沙沙作響,鳴奏成一片天籟之聲。燕喜下了轎,撐起竹骨油布傘,提好裝著瓷罐的竹籃,獨自走進院子。

院子不大卻很幹淨,房東老夫妻想是愛花之人,在院子各個角落都栽滿了花花草草。風和日麗時,定是滿院春色關不住了。

這是天際去年春天為休休租下的院子。一年租期已到,他跟房東商榷又續了一個月。天際說,休休曾經來過,一見便喜歡上了。

從皇宮回來,休休一直住在這裏,任憑二夫人柳茹蘭好說歹說,她執意不回沈府。

沈不遇不再強求她,甚至連沈不遇的影子她都見不著。此事一過,或許,休休真的跟沈家斷了緣。

“等到花開,小姐就會好的。”燕喜不由得歎息,走進了竹屋。屋裏靜悄悄的,靠窗的桌子上比昨天多了一盆芍藥,此時枝頭上的芽簇已頗為肥壯,嫩綠嫩綠的。經那份綠意點綴,整個屋子多了幾分生氣。儲天際真是有心。燕喜輕歎,見休休背朝她靠牆而臥,想是睡著了,便輕手輕腳擱下傘,把竹籃輕放在桌子上。

“燕喜。”休休側過身,喚了一聲,聲音輕柔無力。

“小姐,你沒睡啊?”燕喜邊應答,邊小心觀察休休的神色。休休撐起身,攏了攏散亂的發縷,道:“我已經睡過了,見外麵下雨,也不好出去,便又躺了一會兒。”她半倚在引枕上,因為精神不濟,神色也是淡淡的。慢慢抬頭時,她消瘦的麵頰上,那雙眼睛顯得比以前更大了。燕喜心裏緊了緊,上去握住休休的手,笑道:“我還怕打擾你睡覺呢,稍晚了點才過來。”休休嗔怪道:“你這樣一來一去的多不方便,以後就不要每天來了。”

“我不來,你哪來好東西吃?我是想讓你多補補身子。”

“我又不是生病,補這些幹什麼?”

兩人一時語塞,空氣沉悶得令人壓抑。片刻,燕喜站起身,故作隨意地說道:“二夫人讓我帶來些紅棗蓮子粥。我知道你愛吃,若是餓了,先吃點嚐嚐。”

說完她揭了罐蓋,淺盛一碗端給休休。休休本來胃口欠佳,見燕喜好意,不好推辭,便坐在床上慢慢吃起來。

屋裏沉澱著一股藥腥味,燕喜聞不慣,便隨手將靠窗的簾子撩開。些許光色斜斜地透進來,照在休休的臉上,襯得她臉色越發蒼白。燕喜憂傷的眼神極快地收起,帶著澀澀的笑意,望向休休,就像是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

“怎麼儲天際還沒回來?”休休嘴裏慢慢地咀嚼,道:“昨天聽他說要去嵇大人那裏,想必有事。”聞言,燕喜斂起笑,瞪大了眼睛:“嵇大人?是不是綁你的那個嵇大人?儲天際怎麼跟這種人在一起?小姐,你應該告訴他,嵇大人跟相爺不是一條船上的人。”

休休笑得苦澀,將剩下的半碗遞給燕喜,無聲地一歎:“何黨何派,與我何幹?朝野上的事我不懂,又何必懂?”

燕喜暗暗責怪自己不會說話,無端提起了不愉快的事。她裝出輕鬆的模樣,環視四周,笑道:“這房子也太小了,下了雨連衣服也沒處曬。不如今天我把你換洗的衣服拿回去洗,等幹了再拿回來。”

說話間,她四下兜轉著幫休休收拾。走到角落邊,她不經意間發現疊放一堆的衣物中有銀光在閃爍,抽出一看原是那件淡黃曲褶彩條襦裙。她拿起來聞了聞,想想不如一並拿回去清洗。

她拿了衣服走向床榻剛要詢問,卻見休休臉色煞白,兩眼死盯著她手中的彩衣,神情呆滯。燕喜暗叫不好,卻已遲了。休休張口哇的一聲,將剛吃進肚子裏的紅棗蓮子粥吐得滿地狼藉。她邊吐邊喊:“把它拿走!把它拿走!”

“小姐!”五髒六腑似被絞一般痛,燕喜叫了一聲,眼淚直掉。休休吐完了,不堪重負地靠在枕上喘氣,看燕喜邊哭邊收拾,竟笑起來:

“哭什麼?我好端端的你哭,我祭我爹的時候叫你哭,你怎麼哭不出來?”燕喜哭得更厲害:“小姐說的什麼話?你怎麼跟死去的人比?”

“可我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別?”休休哽咽一聲,眼圈便紅了,環臂摟住了燕喜。

這時屋門開了,天際從外麵進來,一見她們相擁哭泣的樣子,皺了皺眉,拿出袖中的帕巾擦拭臉上的雨滴,並不吱聲。“天際哥。”休休柔聲喚他,拭去眼淚。“天色尚早,我過來看看你。早知道燕喜在,我就不來了。”天際悶聲應了幾句,語氣硬邦邦的。說完他拿了本書,想坐到一邊看去。燕喜見狀,便起身告辭。休休讓天際送燕喜出門,天際也不吭聲,兀自拿了傘出去,燕喜隻好依依地走了。剛走出院子,天際站住,冷聲道:“燕喜你以後不用再來了,休休現在已不是相府裏的人了。”燕喜眼中頃刻噙滿了淚水,道:“我和小姐相識兩年了,怎麼能說分就分呢?”

“你們本來就不應該認識的。我們都出身平民,你是伺候真正大小姐的。”天際的聲音極為平淡。

燕喜聽了不免心急,道:“不管怎麼樣,我和小姐情同姐妹,她現在這個樣子,我自然難過。”

天際冷笑道:“你們的情誼是夠深的,三皇子不選她一起哭,三皇子大婚,我不知道你倆會哭到什麼時候!”

“什麼?”燕喜震驚地抬頭,失聲叫道,“他真的要娶那個鄭懿真?”天際感到好笑,蹙眉挖苦道:“皇家選妃又不是小孩子扮家家,皇上下旨,三月底三皇子大婚。”接著又補充幾句,“告示都出了,還大赦天下呢。”

“完了完了,這次小姐真的完了!”燕喜心裏替休休流血。

她走了魂似的,在街道上踽踽獨行,絲絲清冷的雨絲從傘下飄進來,灑在她的臉上,結成串,滴滴流淌下來,分不清是雨還是淚。那個人就要娶別的女子了,她的小姐怎麼辦?可憐的小姐。她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

她要去問問他,替她的小姐問問他,為什麼要騙她的小姐?想到這裏她打定主意,拐上了通往三皇子行宮的道路。行宮外,兩隻對排而臥的白玉獅子朝她齜牙咧嘴著。細雨瀝瀝中,整座宮殿更顯肅殺和清涼。守門的侍衛眼見燕喜撐著傘,像個遊走的幽魂,橫起長戟將她攔住。“行宮禁地,閑人不得入內!”燕喜的聲音在雨聲中飄蕩:“麻煩幾位大哥,替我進去通報三皇子殿下一聲,就說有個叫燕喜的找他說幾句話。”

“三皇子不在行宮。”

“他什麼時候回來?”

侍衛料定她不正常,便客客氣氣地打發她走:“我說姑娘,您又是哪家的千金?自從遴選皇子妃之後,總有人哭得花容失色地來找三皇子,最後都被家人勸走了。像您這般孤身一人的倒頭一回見。這陰冷的下雨天,站久了小心凍出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