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我不想你不快樂(3 / 3)

楊筱光好奇,那個方向的盡頭有個樓梯可以直接下樓到攝影棚的後弄堂,廁所也並不在那個方位,且還堆放著大堆建材和裝飾品,剛才送來的射燈也丟在那兒。

她不是存心要跟過去的,她隻是奇怪而已。

在那片雜亂的區域裏,外頭的幕布一拉,連燈光都透不進來,黑黢黢一片。

楊筱光看不清楚任何人和物,她隻聽到有人在說話。

“倫子,上回跟你說的事你當心著點兒,好好想想對策,別功虧一簣在這裏。”

“你怎麼了?”

“嘿,我想去安徽旅遊幾天。”

“我身上隻帶了七百的現金,還有一張銀行卡,有兩千塊錢。”潘以倫的聲音頓了頓,又響起來,“但你得告訴我你又幹了什麼?”

“我給記者當線人找了倆丫頭做采訪,被夜店老娘兒們發現了,那女記者的報道發了出來,掃黃大隊順藤摸瓜摸到了他們,抓了他們幾個人。好死不死老娘兒們派我去毀了那記者,我臨了沒對那記者下狠手。但是他奶奶的我難得幹了件善事,最後倒被老娘兒們發現是我做的線人,老娘兒們放話出來要道上的弟兄廢了我。”

“你不能再這麼下去了,這樣總有一天會落馬。”

“我曉得的,那老娘兒們現在日子也不好過,掃黃大隊盯著她呢!兄弟我正好趁這個機會避避風頭。還是你夠哥們兒,那群王八羔子都他媽的不是東西!都不肯借錢給我。”

“翟鳴,你好自為之,這麼下去對你不好。”

“我明白,你也好自為之。”

楊筱光聽得驚駭,什麼都還來不及分辨,就有人從黑暗裏出來。微弱的光照過來,楊筱光將來人麵對麵地看了個清楚。

她被人用力推倒在地上,推倒她的人瞬間就從另一邊的角門又躥了出去。楊筱光撮著手爬了起來,她本能地就往那個方向追,但是手被人拉住了。

潘以倫叫住她:“阿光。”

楊筱光狠狠瞪他:“那人就是劃傷竹子的嫌疑人。”

潘以倫沒有放手。

“你想保護你兄弟?”

“你追過去會傷了你自己。”

楊筱光立刻就拿手機出來:“那我報警。”

潘以倫沒有做聲,但楊筱光想,如果當下就報警的話,該怎麼同警察說?隨便怎麼說都會把潘以倫牽涉進來。這讓她猶豫不決。

他沉默地看著他。

“你—”楊筱光氣結跺腳,“你不想我報警?”

潘以倫不語。

楊筱光跺腳:“你怎麼可以這樣!”

“我在少教所的時候,他幫我照顧過我媽—”

有人來叫潘以倫繼續工作,楊筱光便沒有機會再和潘以倫講話了。

她心緒不寧地站在一旁,無法讓自己平靜。

鏡頭下的潘以倫,鎮定自若,扮演坐在田埂邊拆開城裏的戀人郵來信件的青年。他在信封裏發現了一包軟包的潤膚乳,於是溫柔地笑起來。

他怎麼可以這麼若無其事?

楊筱光撐著額,在亂麻之中掙紮。

老陳以為她不舒服,問:“怎麼了?”

她甕聲甕氣地答:“頭疼。”

老陳就說:“喲,下班時間到了,準你先走。”

這次楊筱光沒有客氣和推辭,她真的拿了包先走了。她不可以再看到他的臉,他隻會讓她更混亂。

她先去了上回和方竹錄口供的派出所,在門外徘徊了兩圈,終究是沒有勇氣在此刻走進去。她又折了一個方向,去了潘母所在的醫院。

她挺恨此刻的猶豫的,猶豫在於她壓根兒就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可為什麼正太麵對所有事情都能比她鎮定、比她更清楚地做出選擇?

她驀地突生一個念頭,想發消息對潘以倫說:“如果不報警,我們就此結束。”

這句話終究說不出來,她不舍得。

舍得,是有舍才會有得,她的價值觀和人生觀,在舍得之間磨礪。為什麼傷害方竹的人偏偏會和潘以倫認識?為什麼潘以倫偏偏在那一刻袒護了那個人?

她進了醫院,醫院門口車水馬龍依然,這座城市的生活節奏一如既往,好像一切都未變。

潘母見了楊筱光很高興,一個勁兒問她,自己在電視上的表現好不好。楊筱光點頭說很好,很多人都被感動了。

但潘母近乎哀傷地講了一句:“他爸爸未必高興。”

她問楊筱光:“你會不會覺得阿姨急功近利?”

楊筱光忙說“沒有”。

“他爸是有骨氣的,他希望以倫也是如此,隻是—不能事事都固執。”

楊筱光坐在潘母對麵,說:“阿姨,你是對潘以倫好。”

潘母微笑,突然說:“你也對以倫很好。”

楊筱光驚愕,臉上熊熊燒起來。

潘母慈愛地說:“一般同事哪裏有這樣好?而且你還是別的公司的。”她拍著她的手,“真是個好姑娘。”

楊筱光不曉得該怎麼答,然後聽到潘母繼續說:“我們以倫,真配不上你。”

氣氛澀滯了,楊筱光用愕然又尷尬的表情望著潘母。

“他年紀比你小,學曆也沒你高,身上負累又重。你這樣的年紀,這一兩年是要成家的。我們以倫做了這麼複雜的工作,將來怎麼樣都不好說。讓女孩子不安定,這樣是不好的。”

楊筱光垂下了頭,句句溫柔,句句刺耳,句句鬧心。

“你爸爸媽媽也不會願意有以倫這樣的女婿,沒有好工作,沒有房子,沒有學曆,年紀還比你小。現在房價這樣貴,對不對?他還要在那種圈子裏混。”

楊筱光的眼裏浮起薄霧。

“阿姨,您說得也許對,但是—”

但是什麼?她都沒有想好該但是什麼。

潘母想好了,又說:“以倫是挺招人的男孩子,長得又好。他還小,經常衝動,不會為女孩子著想。如果我們家什麼都好,以倫找了你這樣的姑娘做女朋友,我高興都來不及。但我的孩子負擔不了什麼,我得為你負責。做人,不能不負責任。”

護工進來了,潘母也就不再說什麼了。楊筱光看著護工為潘母擦身、翻身、換衣,倒了尿盆,再換新的。

潘母由著被人照顧,還在對楊筱光說:“他爸爸要是還在就好了。”她還是溫柔地望著楊筱光,麵容沉靜如海。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讓楊筱光猝不及防,卻也處處都照拂著她。

楊筱光隻想今天天光昏暗,什麼都看不清楚。她還是想扳回什麼,她對潘母說:“阿姨,您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潘以倫,是不是?”

潘母隻是對她說:“楊小姐,你的爸爸媽媽是很疼愛你的,你這麼好,生活單純,工作穩定,為人又和善,你不能讓他們失望。他們是看不起以倫的,生活畢竟很現實。”

是的,潘以倫是這麼努力爭取要站起來的人。她突然就很想念他,可是下午之後,他既沒有來電話,也沒有來短信。

老李來陪護了,看見了她,笑著打了一個招呼,正好讓她尋到借口離開。

潘母笑著對她搖手:“楊小姐,再會。”

楊筱光想,潘母也許是不想與她再會的,任何一個母親都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肩膀上負擔上太多重量,也不願意自己的兒子受人輕視。

她是能夠體諒和理解的。

楊筱光走出了醫院。外邊的太陽已經下山,這座城市就變成了黑幕下的盲城,她越發找不到自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