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筱光樂得直點頭,這大伯看中的那幾個大半都被何之軒找了去給“雲騰”試過衣服。她又問:“您看好哪位得第一名?”
保安神神秘秘地用手掌攏著嘴:“這可不好說,不是都說有內幕嗎?”又閃爍地看著楊筱光,“你可別亂寫。”
楊筱光搖手:“不會不會。”
保安便又說:“我老婆喜歡十三號,說這孩子看著有神秘感,女人不就吃這套?要我看,哪裏有神秘感,他也就一窮人家的孩子來跑生活的,一套衣服翻來覆去穿,就最近翻了翻行頭,和一號、十號穿得差不多,大約也是讚助商給的。”
楊筱光聽得正聚精會神,不妨身後有人輕拍了拍她的肩。
“楊筱光,你還沒走?”
是潘以倫。他戴著鴨舌帽,帽簷壓得低低的,遮去他的半張臉。
“你要喬裝出行?”
保安先笑了:“十三號,你要去城裏看你媽媽?怎麼不搭五號的車?”
潘以倫禮貌地和保安打了招呼,沒有正麵答他,隻管把楊筱光拽了出去。
楊筱光感到有點兒丟臉:“我在班車上睡著了,轉了一圈又轉回來了。”
潘以倫從門邊推出了他的自行車。
“我帶你去鎮上等公車,這裏晚上出租車也不多。”
“你也要回市中心?”
“是。”
潘以倫示意她坐上自行車的後座。這是楊筱光第二回坐他的自行車,她可還記得他原來那輛的模樣,問:“不是原來那輛?”
“問管理處借的。”
“你們可以自由出行?”
“一個禮拜兩天。”
楊筱光想不出問題問了,好在潘以倫也沒說別的。
他載著她到了鎮上,潘以倫把自行車鎖到車站的停車棚裏,再領著她上了車。
他們坐在最後一排。他讓她坐在靠裏的窗口,從這裏看出去,四周黑漆漆的,沒有好風景。
車動了,楊筱光做勢側頭看著窗外。看過一路繁華一路蕭瑟又一路繁華,而時間過得這樣慢。
楊筱光貪著黑,壯了膽子,突然發問:“潘以倫,你為什麼喜歡我?”
潘以倫轉過頭,說了一句讓她聽不懂的話。
“因為你不記得我了。”
楊筱光疑惑地望著潘以倫。
他說:“很久以前,你應該遇到過一個小混混被一群小混混追殺,那天你管了一次閑事。”
那真的是久遠而模糊的記憶了,楊筱光把那天的光景一點點想起來,想起了數學高考之前的驚險,她差點兒驚呼出聲。這事情確實久到他不提她幾乎就要忘記。她掩住心口,說:“正太,你不會因為我無意中的一次拔刀相助就想以身相許吧?”她想到了其中的不妥,“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
可那說明了什麼?那豈不是說明他暗戀她很久了?楊筱光心裏情不自禁就要冒泡,像搖過的可樂—可口可樂。
刺激?感動?迷惑?悵惘?
她不知道,辨析不清,隻提醒自己,要鎮靜,要鎮靜,要鎮靜。
潘以倫仰起頭,天空中的月亮很亮,也漸漸有了燈輝,一切都亮起來了。
他說:“我不想再等了。現在的我不是在最好的狀態,卻又遇見了你,一旦錯過了這次,我怕我會後悔。”
燈輝下,他牽牽嘴角,笑,憂鬱全部鎖到深處,看不見了。可是卻笑得攪亂了她心中的一池春水,是他不好。
楊筱光的眼睛被路燈連成的光線閃得睜不開,她低下頭,張開了眼睛。
她不可以恍惚的。
潘以倫也低了頭。是的,他講完那句話以後也開始沉默,他也有他的不確定,楊筱光能看出來。她想,是立刻拒絕抑或馬上回應,她都沒有辦法在此時此刻做出選擇。這太困難了。
但是潘以倫把頭抬了起來,轉過來望著她。
他說:“我沒有辦法強求任何事情。楊筱光,至少在這個時候,你就坐在我身邊。”
他把手插進褲袋裏,往旁邊退了退,衝她笑:“沒關係,楊筱光,我就在這裏。今晚天氣這樣好,不要壞了好心情。”
他就在那裏,她今晚怎麼可能有好心情?他臉上揚起的笑容,真誠又有幾分稚氣。他做什麼要這樣喜歡她?讓她心慌意亂到氣憤。
這太難了,她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豁達和勇敢,這是她頭一回有進退維穀的恐懼感。
潘以倫伸過手來,用拇指按住她的下巴,用了點兒力量,沒有讓她逃避。他輕輕摩挲著,說:“我從來沒有想過會離你這麼近。”
他的指尖帶著令她心安的溫度,那麼溫柔地輕觸著。她看見他拇指上那條傷疤,在黑暗裏隱隱約約,像鴻溝一樣,這麼近都能隔開他們。
楊筱光沒有動。
車子開到了有人有影有霓虹的地方,世間不再隻有他們兩人。
楊筱光囁嚅:“正太。”
潘以倫鬆開了手,說:“到站了。”
他起身,引著她下了車。
時間和車輪一起流動,在他們身後流逝。他們沿著這座城市千篇一律的馬路走向他們的目的地。這是單調而乏味的旅程,楊筱光覺得比參加自己不情願的相親還要痛苦。
潘以倫指指馬路另一頭的公車站,說:“那裏可以坐車回家。”
楊筱光就要跑過去,潘以倫在她身後說:“小姐姐,不管你怎麼想,我等在這兒。”
楊筱光轉過身,看著這頭的潘以倫。他隔著馬路朝她擺手,天這麼黑,他好像仍能看清她,她知道,他一定目光專注。
楊筱光不知所措,不明所以,顛倒莫名。她借著暗色,掩飾著臉紅,別過頭去。
十字路口的車輛川流不息,一輛一輛開過去,隔開她與他,他們好像在兩個世界。
她整晚都在失眠,翻來覆去的,於是幹脆起身給方竹打電話。
幸虧方竹也沒有入睡。這兩日她事務繁忙,總要忙到淩晨才能睡覺。見楊筱光這個點兒給她來電話,心內略明白了一二分。
楊筱光同她歎道:“大概我還不懂到底什麼是戀愛。”
方竹便講:“阿光,也許是我把一切想簡單了,以為隻要是優秀的男人和你就合適。”
多年相交的朋友畢竟是了解自己的,楊筱光有一些安慰,和一些過意不去,她說:“是我別扭吧?”
“莫北說,你的性格很好,比我好多了,你應該容易得到幸福的。我才別扭呢!”
兩人都笑。
楊筱光說:“我一直想人生短短幾十年,快快樂樂是一生,悲悲苦苦也是一生。我們生在好時代,應該活得輕鬆一點,為啥煩惱總是來找咱?”
方竹與她一起歎氣,而後問她:“找到讓你歡喜的人了嗎?”
楊筱光不做聲,半晌才問:“苦過以後真的會甜嗎?”
方竹卻沒有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