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場的時候,楊筱光基本已經虛脫了,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喘氣。
偶像們安可了三次,他們被本城觀眾的熱情感染,驚覺非主流樂隊在這座主流城市一點也沒有受到冷落,賣力表演以後,他們說自己“很綠”。
楊筱光調皮地對潘以倫說:“‘綠色’—他們是我們耳朵的福氣。”
但燈光啪啪打開,觀眾陸續退場。
楊筱光掏出鏡子,照照自己的殘脂剩粉,睫毛膏被淚水洗掉,腮紅也全無蹤影,鼻頭前額全是油光,額心的舊傷更觸目。
很沒有形象。
“回家洗把臉。”潘以倫說。
楊筱光抬頭看著他,有種人是在送子娘娘的眷顧下出生的,眼前的帥哥把眼鏡摘下來後,露出完美無瑕的一張麵孔,膚色依舊純淨,半絲油光都沒有,看得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苦著臉,說:“形象大毀。”
場內人散得差不多了,台上的樂器都被拆卸掉,體育館裏越來越安靜,也似乎越來越明亮,她能看見潘以倫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更覺得丟臉。她想,咦,我幹什麼要在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男孩兒麵前這麼在乎形象?他是個正太啊!
想了想,心髒堅強了一點,她千錘不倒,猛地站了起來。
潘以倫拉著她小心上了台階又下了階梯。
他們出了體育館,外麵的歌迷們也都散得差不多,馬路空曠,空氣新鮮。
楊筱光深深呼吸,接著肚子不爭氣地叫起來。潘以倫聽到了,忍住笑,楊筱光怒視他,他把眼鏡戴好。
楊筱光彈他的眼鏡:“欲蓋彌彰。”
他仍舊不避,脾氣超好,任由她欺負,她就放肆伸手,扯亂他的發,再笑:“這樣普通一點。”
潘以倫由著她,隻問:“去哪裏吃東西?”
楊筱光站在十字路口張望,一陣風吹過來,她縮一縮肩。他就在她身後,敞開了她的小夾克,抖了一下,她一轉頭,就看見夾克張在那裏,便順勢把自己的手伸了進去。他為她把肩膀處撣平,做得那樣自然,她絲毫無所覺。
她還真想不到要去哪裏吃東西,於是潘以倫說:“幹脆就去‘午後紅茶’,你回家也方便。”
她問:“他們家該打烊了吧?”
潘以倫說:“走吧。”便伸手招了車。
果然到了“午後紅茶”,裏頭老板同服務生齊忙碌,正在做打烊準備。
潘以倫推門進去,老板見是他,笑眯眯地招呼了一聲:“怎麼這時候來了?”
潘以倫問:“還營業嗎?想點兩個三明治。”
老板聳肩:“都打烊收攤了。”他一轉眼,看見了楊筱光,就笑得曖昧了,“喲!還帶了女朋友啊?”
楊筱光大驚失色,忙要搖手,誰知潘以倫一把牽住她的手:“看演唱會晚了,有點兒餓,問您借個廚房和原材料就行,我們弄好再幫您弄幹淨。”他扭頭看著她,真像問女朋友似的,“你說你想吃什麼?”
老板笑起來:“小意思,所有原料我請客。未來大明星幫我修好了難修的FM Acoustic,我也得意思意思。要麼這樣,你實在過意不去,可以改天拿一百張簽名照給我送過來。”
潘以倫也笑起來。
楊筱光想,他送個貨修個音響就能跟餐館老板混熟了,看來也不是個不會交際的人,算是有兩把刷子的。但是—他還緊緊握著她的手,她琢磨著先得把手從他手裏抽出來,又琢磨著今次誤會大了,該怎麼同這位毫不相識的路人甲解釋她跟他壓根兒不是男女朋友?
這樣一時半會兒,她心慌意亂、心浮氣躁。
店老板是真把他們當成了你儂我儂的小情侶,做完打烊的活兒就攜幾位夥計撤退了,臨走還叮囑潘以倫:“後麵有間客房啊!”
這下楊筱光的麵孔真是漲成豬肝色了,待要解釋,老板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她說:“唉,正太,這可不行,怎麼隨隨便便就傳了緋聞出去?”
潘以倫隻是問她:“你想吃什麼?”他打開冰箱,一眼就瞧見火腿和雞蛋,便問,“做三明治吧?”
楊筱光想,有些誤會可得說清楚,她是不好輕易傳緋聞的,便道:“這店裏的老板怎麼這麼三八?以後我可沒臉再來吃東西了。”
潘以倫又找了切片麵包出來,他說:“那挺好,你不用再和亂七八糟的人在這裏相親了。”
什麼叫亂七八糟的啊?
楊筱光氣結,隻好往沙發上一坐,又想,事已至此,隻好隨他們去說,她怎麼能阻止得了別人狂飆的想象力呢?
潘以倫開了烤爐和煎鍋,一會兒就傳出誘人的香氣。
楊筱光咽了咽口水,湊到操作台去。
潘以倫幹活兒的動作是真的麻利又流暢,左手煎蛋右手烤火腿,信手加了芝士,間隙還把三明治放進了烘箱。
楊筱光喃喃:“好像上海男人都比女人能幹家務。”
潘以倫聽到了,沒有回頭,隨口說道:“小時候我媽媽在學校門口賣三明治,這一手並不難學,我常幫忙。”
楊筱光低低地“啊”了一聲,沒讓他聽到。原來是窮人孩子早當家。
等潘以倫再轉過身來,三明治已經做好了,擺在楊筱光的麵前,香氣逼人,令她饞涎欲滴。
潘以倫說:“麵包應該用冷的會比較正宗,不過天氣涼,我想你還是吃熱的好。”
也真挺細心的。
楊筱光餓得緊,先拿起一塊咬了一口,七分熟的蛋,烘得透底的火腿,芝士的香和生菜的香,讓她覺得饑餓瞬間得到了補償。
她嚷:“正太,你手藝沒得說,這是我這輩子吃的最好吃的三明治。”
潘以倫在做飲料,打了混合鮮果汁,遞到楊筱光手裏:“當夜裏消火,吃太多有害健康。”
楊筱光一口吃著三明治,一口喝著鮮果汁,一邊還念叨:“我念書的時候最喜歡吃烘烤的麵包,一下課就光顧學校外麵的黑暗料理街,還有熱巧克力,絕對可以讓我挨到晚自習結束。”
潘以倫微笑:“我知道。”
楊筱光聽到了,問:“你知道什麼?”
潘以倫低頭喝茶,接著再說:“明天我就要去郊區集訓了。”
“快到決賽了,你可得保證狀態,別太累。”
“還好,梅麗照支薪水,算是拿錢幹活兒。”
楊筱光望了潘以倫一眼,他又低了頭,頭發剛才被她扯得垂下來,眉梢鼻尖,微染光暈,無時無刻不是賞心悅目的。
她看得有點呆怔,臉一紅,也低頭喝果汁。果汁很清甜,從舌尖能甜到心田裏,她撮著嘴,一口一口細細品味。
潘以倫不知道什麼時候抬了頭,看著她,嘴角微微斜,在笑。他把自己麵前的另一塊三明治一切為二,推到了她麵前。
這一頓夜宵,楊筱光吃得相當滿足。潘以倫收拾好店裏的家什,關好了門。
他們肩並肩一起走著,夜風微涼,人稀少,車也稀少。
他們暫時招不到出租車,隻好一起走在夜風裏。梧桐抽了新枝,生機蓬勃。路燈星星點點,世界靜謐得好像隻剩他們兩人。
不知是燈光還是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楊筱光看著那影子,歎氣感慨:“正太,年輕可真好,二十出頭的郎當兒歲,青春正盛。我可是奔三了。”
“你沒那麼老。”
“跟你一比就老了。”
他說:“不過三歲而已。”
楊筱光哈哈笑:“用我們前輩的話說,這個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但是歸根結底還是你們年輕人的。”她拍拍正太的肩膀,用老前輩的口吻這樣鼓勵他,“雖然現在幹的這份活兒不能讓自己滿意,不過機會總歸是有的嘛!”
可是正太沒有笑,她就不自然了。和她並肩的潘以倫,仿佛依舊放不下很多心事,眉頭聚攏,漸顯老成。
風呼呼起來,原來有車開過來,速度還飛快。楊筱光沒有察覺到,反倒越走越靠外。潘以倫將她拉進人行道的裏處,說:“楊筱光,你老這樣心不在焉的可不行。”
楊筱光吐吐舌頭,暗想,剛才還在裝前輩,一會兒自己又粗心大意了。
潘以倫在噪音過去之後,緩緩地說:“有些人的選擇是身不由己的。我小時候學習不好,你做認真讀書郎的時候,我在荒廢好時光。當真正需要我發奮時,發覺時間已經不能等我了,很多事情來不及做。”他轉過頭,看牢她,說,“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後悔藥可以吃,那麼隻得付出代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