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鳴走過來,從潘以倫手上搶過名片:“行啊,輪子,是模特兒經紀公司,你這下可要踏入娛樂圈了啊!”
梅麗笑眯眯地說:“如果你決定好了來我們這兒試試。”
翟鳴問他:“要換行了,這裏的工是不是要辭了?”
潘以倫按住翟鳴的手:“再等等。”
“天明”那兒同影視公司合拍了一部青春偶像劇,他被梅麗推薦過去當群演,沒多少錢,但是副導演誇了他幾句。
梅麗決定簽他的時候,說:“你要把夜總會的工作辭了。”理由和楊筱光講的一樣。
他問梅麗:“那麼在你這兒會有多少工作量?占用多少工作時間?”
他是新人,不可能一下子就有很多活兒,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賺很多錢,但是在夜總會畢竟還有其他賺外快的機會。所以他沒有貿然同梅麗簽合同,隻是那邊通知有活兒就去臨時幹一下,拍個廣告宣傳照什麼的,目前也就接了五六件活兒而已。
一直到最近,梅麗說公司有了新的項目,決定好好兒捧幾個新人培養,看他能不能有好機會。他們給他安排的第一個廣告是“君遠”接的飲料廣告,因為是個大品牌,所以也正是新人初試鋒芒的好踏板。
潘以倫看到廣告公司的名字時愣住了,這麼巧,這麼快。
這次梅麗是堅決要潘以倫把夜總會的工作給辭了,不然這個機會就不會給他。她報的薪水條件,讓他有足夠的理由辭掉這份工作。
幸好辭掉了,他想,不然楊筱光心內肯定又會有想法。
他想到楊筱光時,唇角輕輕一牽。
好像有了牽連,老天也會示意,巧合就跟著多起來。
他同許安把賬結好,許安把這個月的薪水結給了潘以倫。
潘以倫說:“許老板,以後還要靠你多關照。”
許安倒是不意外潘以倫說出這樣的話,當過銷售的人能講出這些話來實屬正常交流。他說:“合作的機會還多著呢!”心裏想,這麼年輕的孩子前途無量,莫欺少年窮確實是句實在話。
潘以倫辭別許安,回到了東區的居所。
這裏是東區新興的商務區和高級住宅樓中間的一片平房區。開發商甲從西往東一片一片開發成商務區,開發商乙從東往西一片一片開發成住宅區,偏偏就停在了這片平房區兩邊,等高樓全部造好了,他們才發現遺漏了當中的一片。於是兩家都向當地政府表示出對這塊地的興趣,當地政府一時決議不下,就讓這片平房區滑稽地佇在了繁華的正中央。
平房區的房子多半建於上個世紀六十年代,都是這裏的老住民一磚一瓦自己砌的。這麼多年過去了,這裏的房子多半都扛不了風吹雨打,變得又破舊又殘敗。不過,這裏的老上海們但凡有點錢有點路子的,都把家遷出了這片不適合居住的地方,然後將房子租給那些需要的人們。
這裏的租金不是很高,因為隨時可能有拆遷通知下來。
所以,這裏成了潘以倫可以棲息的家,幸好在這座龐大的現代都市裏還有這麼個疏漏,讓他有地方可以停留,他一直都這麼想。
翟鳴提著營養品正等在弄堂口。
潘以倫走過去,翟鳴把手裏的營養品塞給了他。潘以倫說:“謝謝。”
翟鳴問:“古北那兒確定不去了?”
潘以倫點頭。
翟鳴說:“老板娘還說有大客戶要正式介紹給你呢,薪水比你拍那個廣告可觀。”他見潘以倫變了變臉色,於是笑笑,“哥哥知道你向來不願意蹚這些渾水,你媽也不願意我帶壞你,所以你瞧,我都不敢去見你媽,隻好在這裏等你。”
潘以倫笑了。
翟鳴說:“那天喝醉的那個女的很眼熟,在少教所那會兒,我就發現你隨身帶著兩張照片,有一張是不是—”
潘以倫打斷了他的話:“翟鳴,那些事兒你最好也別再沾了。”
翟鳴笑了笑:“我沒我媽管著我,也不像你這麼上進,哪裏能撈錢,我就往哪裏去,黑的白的都成。我最近撈了一票白的,嘿!”他拍拍潘以倫的肩,“以後你會挺忙的,咱們兄弟就少見麵吧,你媽也樂意這樣。”
潘以倫拍了拍翟鳴的手,目送翟鳴離開。
潘以倫的家,不過才二十平米,一扇門一扇窗,逼仄而簡陋。廚房是門外利用擋雨棚搭起的違章建築,此時潘母正在廚房用小小的紫砂鍋燉紅棗湯。
潘以倫叫了一聲:“媽。”
潘母淡淡地說:“正好可以喝了。”
“媽,我來,你進去休息吧。”潘以倫把翟鳴送的營養品放在門口,順手接過了潘母手裏的活兒。
潘母把營養品拿出來道:“又是那個翟鳴送來的?”
潘以倫盛好一碗紅棗湯遞給潘母,沒有答話。
潘母把湯接過來:“我並不是反對你交朋友,可他也是少教所出來的—”
潘以倫截斷了母親的話,說:“我知道。”
潘母看著兒子又給自己盛了一碗紅棗湯,默默喝著,她又望了望翟鳴送的營養品,將想講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母子二人喝了湯,潘以倫開始幫著母親整理衣物。
潘母講:“隔壁老李今天摔傷腿,正好也是送進了區中心醫院。唉,我們這些人,真的不能病。當初還是你介紹他去那個工程隊當電工的,發生這種事情,我們心裏也過意不去。”
潘以倫說:“媽,你別多想了,明天就要入院做透析了,早點兒休息。”
他將母親入院的物品全部整理清爽,又打了盆熱水,替母親洗了腳,服侍母親睡下。
潘以倫自己睡在大床旁臨時架起來的鋼絲床上。由於地方小,他隻能跟母親擠在一間房裏。他為自己鋪好鋪蓋後,從枕頭裏摸出兩張照片。
上頭一張是童年的自己,那年他還在荔波,和雙親站在村口,背後是青山綠水。一家三口都是不會擺姿態的人,在隔壁鄰居的城裏親戚的幫助下,束手束腳地照了這張相。
潘以倫望著相片裏的父親,現在的自己和那時的父親長得很像,隻是父親那時已從大都市的知識青年變成了農活好手,經年的露天勞作,讓他比自己黝黑得多、粗壯得多,有一種天塌下來都能頂住的豪邁。
他對著父親看了很久,才把第二張相片拿了出來,上頭的笑臉陽光明媚,仿佛能掃光一切陰霾。他對著那張笑臉笑了笑,仍然將其塞回了枕頭下。
明日母親就能入院了,等了很久的床位終於空了出來,可以開始為母親做透析治療了。
他從少教所待了三年出來,母親從原來租借的工房搬到了這裏的平房,每日兼兩份工,上午在超市做理貨員,夜裏在街頭支個小鋪做賣炒麵和小餛飩的小生意,時常要防著城管巡查。
那時候母親經常會腹瀉,還有貧血症狀,他後來才知道母親得了尿毒症。
潘母翻了個身,突然說:“以倫,我這個病聽天由命吧!”
潘以倫說:“媽,你說什麼呢?什麼都別想了,明天開始好好兒治病。”
他的口氣有不能辯駁的堅決,潘母幽幽地歎了口氣。
“老李那兒你要多去看看,聽他老婆說他這次摔得不輕。”
“我明白的。”
“以倫,還是要走正道啊!”潘母最後喃喃說著。
潘以倫翻了個身,窗外月亮很亮,將月光公平地灑在商務區、高級住宅區和平房區。他閉上眼睛,他需要很好的休息來應付明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