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的微寒顯然已擋不住春的腳步,無論是山間隨處可見的新綠,還是午間日頭的和暖,都無疑是春光在向四季宣示著主權。
一條明顯是行人踩出的小徑在舊年的枯敗黃草中蜿蜒蛇行,由山外一直伸進了山裏。
樹木雖有些抽了新芽,但總的來看依舊光禿。
林間的小徑上,陸無恨從那邊不緊不慢地走來。
他一身青袍白褲,足踏一雙水牛皮的短靴,步履穩健而有力,靜謐的林中,不時踩斷殘枝發出的陣陣“哢嚓”的聲響,聽起來分外空寂,甚至都有些刺耳。
他一路由鬧市走入深山,人煙愈少,春意便也愈發鮮明了。
一路上他見識了山間清溪方開冰凍,涓涓始流,但他沒有掬上一捧;他也邂逅了久違的春紅,但他隻是不顧地踏過。周遭的生機似乎與他全無關係,他麵上的表情自始至終沒有變過。
他來驚鳥山本就不是來踏青的。
他深知這片春不屬於他。
一如他不屬於春。
他是來尋這片春的主人。
那個引弓驚鳥的人。
終於,小徑盡了頭。陸無恨的眼前出現了一座簡陋的茅屋草舍。
一扇搖搖欲圮的破舊木板門用草繩拴著,勉強支持著立在那裏,一圈草繩圍起的竹製籬笆牆裏是兩間矮矮破破的茅草小屋。
陸無恨向裏麵張望了一下,庭前灰草敗葉,久未洗掃,他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應已不在。
但他還是推開了那扇本就無鎖的破門,走了進去。
庭院裏的擺設很簡單也很粗製。院子正中擺著口沾滿黃泥的粗陶大水缸,此時這口缸裏隻剩下一個鋪著落葉的渾濁的結著冰碴兒的水底兒。缸的左邊是張破木桌子,桌麵上積著層厚厚的灰,那斑駁的老木紋理間更是藏納著歲月泥垢。那桌腿兒也隻有三隻是完好的,剩下的那隻為了維持平衡便對付著綁上了一根擀麵杖,然後又墊上了三塊土磚。院角有一棵老槐樹,停著一隻獨輪板車,車旁立著幾柄簡陋的農具。
陸無恨在確定沒有看漏什麼重要的東西之後,這才走向了那間正房。
同樣簡樸的木門,不同的是上麵掛了把鎖。
陸無恨看到鎖之後沒有片刻猶豫,照著門板上的合頁就是兩腳,隨著“砰——”“砰——”兩聲,那扇原本就不怎麼結實的門板應聲便躺了下去。
屋裏隻有一張板兒床,和一張同樣是用木板拚起來的桌子。除此之外再沒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然後陸無恨又用同樣的方法破開了另一間屋子的門,當然,也是同樣的一無所獲。
這一通折騰過後,這漢子已是一身的灰,他站在院中,又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拍了拍手,又撣了撣衣服。
“還真幹淨,至少,應該留一支箭啊。”他喃喃自語。
是的,至少應該留一支箭的。
一隻鐵箭。
陸無恨下山時已是黃昏。
他沒有找到要找的人,肚子也正好有些餓了,所以他便到山下南麵的鎮上準備尋一處酒館,吃點東西,順便打探一下關於那個人的消息。
店頭鎮不算繁華,但熙熙攘攘總算還有幾個過客,幾戶店家。
陸無恨沿街而行,最後他在鎮中心找到了一家酒館。
遠遠地他便看到了那個酒招子,泛黃的酒旗上一個鬥大的“酒”字在微風中飄飄搖搖,迎來送往。
鎮中的人果然多了些,三三兩兩的行人或來或往,不大的酒館食客們或進或出。
晚霞在每個人的臉上都鍍上了一層幸福的潮紅。
不錯,是幸福。
農人在一天的勞頓之後,哼著小曲兒,荷鋤而歸,想著家中正候著自己的妻女;從學堂歸來的孩童背著書箱,在黃昏中追逐嬉笑,想著家中母親為自己準備的可口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