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宋天聖元年(1023年)農曆五月初七,淮南東路泰州府興化縣招遠場。晌午剛過,身形瘦削的短打少年推著水龍車經過山子書院,恰巧碰見一儒服胖子盤坐在涼亭前啃胡瓜。你問胡瓜是什麼?自是比那飲子茶點還要消暑怡人的杲昃。少年頓時覺得幹渴難耐,腿腳便不聽使喚地湊了上去。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書院最讓人頭疼難纏的“紈絝”馬公子。
“相公有禮了。聽聞你連闖兩關童子試還沒來得及恭喜,想來現在便是先生都對你刮目相看呐!”少年道。
“暇逸,暇逸······”緇衣胖子怪笑著抬起頭,“都是歲初的舊事,還提它做甚。倒是你替了你爹的差人身份,三天兩頭往石姬巷內播撒些雨露甘霖,真是讓人豔羨啊!”
石姬巷是什麼去處,尋常百姓或許不知,但行鏢起家的馬氏子弟定是通曉的,便是州城裏最大的瓦肆勾欄之地,溫柔鄉、銷金窟。興化縣地勢低窪,又毗鄰高郵軍州的漕運郵驛,乃是裏下河地區一塊不可多得的福地。走南闖北的貨郎、富甲一方的鹽商,甚至經營大小銀號的山西行會具在此地置業駐足,導致石姬巷雖不及十裏秦淮的風流雅致,卻也別有一番滋味。
隻見馬胖子將襆頭隨手一丟,任由長發披散在肩上,一口熱茶一口瓜,也不搭理站在一旁的哥兒。“哼,表字相同就當自己是趙普相公轉世嗎?等你取了秀才再來消遣我。”少年眼中泛起些許無奈,心中默念“鬥姥元尊在上,諸天星君在位!可不是我酸,實在是他那頭油的餿味,咳、咳······”。於是乎,少年拿起打更的響板不露行跡地捂住口鼻,往城北方向當值去了。
“學海無邊,書囊無底,我這心性磨練還不夠,看來安豐場一行得提前咯……”一路無事,河街的醫館、米店、醬園鋪子都擱上門板暫時歇業,從屋外走過,或不時傳出陣陣鼾聲,富有節奏的打更讓城郭顯得與世無爭。車轍壓過青石板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少年的影子伴著追逐竹馬嘻鬧的垂髫黃兒,漸行漸遠,愈發模糊下去。
郭遠,年方14,家中排行第三。於城南李家的書塾正經讀過三四年書,《論語》和《孟子》被先生勉強評了個“通”。後來因為父親老弱蔭了他的差事,卻未曾放棄科舉的念頭,如今正在準備來年的童生試。
說這油坊郭氏是耕讀傳家吧,其祖上曬過海鹽,自然算不得數。但坊間傳言,其祖與京城禦史台的某位大人存著些許香火之情,所以勉強得了個身世清介的官麵言語。
“遠兒,在衙們裏當差雖算不得頂好的營生,但每月3兩的俸祿···”郭王氏欲言又止,“若執意要去進學,可就自個兒把鐵打的飯碗給砸了。”
時值初夏,郭父偏又染了風寒,此刻坐在床頭。他輕輕招呼郭遠過去,其他兄弟姊妹在旁伺候,“三哥,家中數你讀書最多,你那兩個哥哥無甚抱負,但貴在老實能幹,看顧家小還是夠的。這裏有一樣東西,先祖傳到我,我現在便將它交到你手上。”郭父從枕邊木匣裏取出一個銀絲錦囊,身子吃力地挪向床沿,將錦囊緊緊地塞入兒子手心。
“既已接下錦囊,我便與你約法三章。傳自衙門的消息,安定先生不日將從泰山歸來,在州城裏新設一書院。你若銳意仕途,直需進那書院成為先生弟子,考上進士光耀門庭,也好照拂家中親故。若是沒有機緣卻拆了它,誰知道冥冥中會不會給咱家惹下什麼禍端來呢。”他眼眸堅定的看著郭遠。
“兒子曉得,定要那天下英才讓出一頭地!”郭遠笑道,“父親這賭約我再加點利息。孩兒尚無表字,請安定先生賜字為我另一所願······”
是夜星朗月疏,無話無眠,郭遠躺在床上瞧著滿天的星子思慮了許久。“都說人最大的敵人是心中的虛無,這裏沒有網絡、沒有電器、更無法定義存在,我是誰?我要往哪裏去?可惡,要學的東西太多啦。當個古人真辛苦,快裝—裝不下去——了。”少年呼吸愈發輕緩,說著夢話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