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還是那雙眉眼,隻是眼神不再流轉。略發渾濁的瞳眸,是歲月的傑作;雕刻於麵容之上的,是時光的紋理。一日又複一日,更況歲歲年年,去日苦多,杜甫也一樣歎道:“明日隔山月,世事兩茫茫。”再次吟起,陡增天光蒼老世事鄙陋之感。
十年,血管裏的血液由湍急到緩慢;十年,顛覆了滄海複原了河山。詩人的血與淚、愛與恨都在這似水流年間悄然動容,無論怎樣挽留都不再回頭上演,杜甫也歎慨:“五十年間似反掌!”那年的天光隨大唐的浩蕩鍾聲傳向遠方,隻留下徐徐尾音,詩人們的惆悵卻源遠流長。
十年離亂後,長大一相逢。
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
別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鍾。
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幾重。
李益《喜見外弟又言別》
若不是血脈裏相同因子的顫抖,人生路上或許就此擦身而過。是的,十年之後,相遇街頭,已不能再憑容貌相認,交換姓名才恍然憶起曾經那熟識的臉。這些許年間,多少事欲說還休,人生的苦辣酸甜均已嚐遍。把酒向蒼天,淚落天地間。暮色降,月光寒,晚鍾沉沉又該入眠。明日巴陵道上的塵與土還要繼續沾染,過了秋山還有萬重山。這對麵相見卻不敢相認的場景,多少次發生在戰亂或遷移的詩人身上,歎隻歎世道的多艱使骨肉分散,太多的詩人被時光蒙住了雙眼。
唐朝的繁盛使詩人們的心態相對樂觀,感慨時光的詩歌發展至大曆年間,褪去了建安時期詩人的那種無法擺脫的宿命感,取而代之的是相逢中尋舊夢,相聚中悵時光流逝的感情。李益的這首詩亦是如此。
亂世的相逢更增加了曆史的沉重,“十年”對應下文中的“滄海事”,彈指間世事已千般改變。難能可貴之處在於詩人強烈的畫麵構圖感,“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好似看見一雙兄弟從對麵相逢不相識到好似曾相識到最後恍然相認的過程,由“驚”到“憶”這一緩慢的過程相信會有萬般鏡頭一起湧入眼簾。而這組鏡頭的導演正是一向無情的時光,正所謂“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也正是無情的歲月,將“滄桑事”填滿了人生的一個又一個十年。
“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走過童年的巷口,依舊是早年的槐花香。樹有年輪,人有生命線,當掌心生出糾纏錯落的紋路,誰還記得每一條是為誰而生。再見時,微笑著說聲,“你好嗎?”離別時,揮手道聲珍重,不再相見此生便是陌生人。不是你我太無情,實在是相遇太早,敵不過流水,賽不過時間。
眉眼還是那雙眉眼,隻是眼神不再流轉。略發渾濁的瞳眸,是歲月的傑作;雕刻於麵容之上的,是時光的紋理。一日又複一日,更況歲歲年年,去日苦多,杜甫也一樣歎道:“明日隔山月,世事兩茫茫。”再次吟起,陡增天光蒼老世事鄙陋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