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妮!”
接著,她用手扶著頭,身子就搖搖欲墜。小眉大叫了一聲:
“快!雲樓!她要昏倒了!”
雲樓搶前一步,一把扶住了雅筠,把她扶到了沙發上麵。雅筠躺在那兒,呻吟著說:
“給我一點水,給我一點水!”
雲樓迅速地跑去倒了一杯水來,扶著雅筠喝,一麵急急地解釋:
“我很抱歉沒有先通知你,楊伯母。這不是涵妮,是唐小眉,我跟你提過的,我曾在街上碰到的那個女孩子!”
“不,不,”雅筠無力地搖著頭,她一向是堅強的,是有絕大的克製力的,但是,今天這件突來的事故把她完全擊倒了。她本來正在睡覺,琴聲驚醒了她,她以為自己又是想涵妮想出來的幻覺,她披衣下床,走出房間,琴聲更加清晰實在,她下樓,一眼看到室內的景象,雲樓坐在那兒,一個長發垂肩的女孩正彈著琴,潔兒睡在她的腳下。她已經受驚了,心跳了,喘息了,而涵妮卻從鋼琴前麵回過身子來……
“不,不,”她繼續呻吟著,用手遮住了眼睛,“我在做夢。我睡糊塗了。”
“不,楊伯母,”雲樓大聲說,“您沒有做夢,這是一個長得和涵妮一模一樣的女孩,是我帶她來的,帶她來見你的,楊伯母!你仔細看看她,就知道她和涵妮的神態舉止還是有出入的,你看呀!她姓唐,叫唐小眉。”
雅筠的神誌恢複了一些,雲樓的話逐漸的在她腦海裏發生作用,她終於慢慢地放下了遮著眼睛的手,勇敢地挺起背脊來了。小眉正站在她的麵前,由於自己的來訪竟引起了這麼大的驚恐和震動,而深感不安。看到雅筠的目光轉向了自己,她勉強地笑了笑,彎彎腰輕聲地叫:
“楊伯母。”
雅筠閉了一下眼睛,楊伯母!這多麼滑稽,這明明是涵妮呀!她再張開眼睛,仔細地看看麵前這個女孩子,同樣的眉毛,同樣的眼睛,同樣的鼻子和嘴!隻是,涵妮比她消瘦,比她蒼白,比她多一份柔弱與稚氣。不過,世界上怎會有這樣相像的人?怎會?怎會?她不信任地抬起頭來,看著雲樓說:
“雲樓,你從哪兒找到她的?”
“我在街上碰到,後來還到你們這兒來吵,你和楊伯伯都咬定我是眼花了,你忘了嗎?”雲樓說。
“哦,是了。”雅筠想了起來,再看著小眉,她不由自主地眼眶發熱,如果涵妮也像她這樣健康……她搖搖頭,歎了口氣,對小眉伸出手去,“過來,孩子,讓我看看你!”
小眉不由自主地走向前來,坐在沙發前的一張擱腳凳上,把手給了雅筠。她自幼失母,雅筠又天生具有那種讓人感到親切和溫情的氣質,何況,她曾有個酷肖小眉的女兒!小眉對她就本能地產生出一份近乎依戀的好感。她自己也無法解釋,隻是,看雅筠那含淚的眼睛,和那又驚、又喜、又懷疑、又淒惻的神情,她那顆熱烈的心就被感動了,被深深地感動了。
雅筠緊握住小眉的手,她那帶淚的眸子,不住地在小眉臉上逡巡著。然後,她問:
“你姓——?”
“唐。”
“唐!”雅筠震動了一下,臉色變得十分奇怪,她的眼睛深邃而迷濛,眉峰微蹙,似乎陷進了記憶的底層。她的嘴唇蠕動著,喃喃地重複著那個姓氏。
“唐?唐?是了!是唐!”她驚異地看著小眉,“你父親叫什麼名字?”
“唐文謙。”
“唐文謙?”雅筠驚跳了起來,再看著小眉,她的嘴唇毫無血色,“天哪,多多少少奇怪的事情!原來你是……你是……你竟然是……”
“我是什麼?”小眉不解地問,看著雅筠。
“再告訴我一句,”雅筠奇異地看著小眉說,“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陰曆四月十七。”
“四月十七!”這次,驚呼的是雲樓,他的臉色也變了,“涵妮也是四月十七!”
“民國三十四年四月十七日。”雅筠低低地說,“是不是?你出生在四川重慶,你的母親——死於難產,是不是?”
“哦!”小眉喊著,“你怎麼知道?楊伯母?”
“楊伯母!”雲樓也同樣吃驚,他緊緊地盯著雅筠,“這是怎麼回事?小眉和涵妮,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雅筠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來,她的臉色仍然是奇異而蒼白的。
“豈止是同年同月同日?”她幽幽地說,“而且是同時同分,同一個母親生的,她們原是一對孿生姐妹呀!”
“什麼?”雲樓大叫,“難道——難道——小眉也是您的女兒?”
“不,不,不,”雅筠猛烈地搖著頭,眼睛模糊地看著虛幻的空間,“世界上一切的事多麼不可思議呀!天意是多麼難以預測!二十年來的秘密就這樣揭穿了!”
“楊伯母!”雲樓喊著,“你說吧!說吧,小眉和涵妮到底是怎樣的關係?我早就覺得世界上沒有這樣的偶合!孿生姐妹!楊伯母!”
雅筠虛眯著眼睛,又仔細地看著小眉,慢慢地,她微笑了,笑得好淒涼好落寞。
“好吧!我講給你們聽,涵妮已經死了,這秘密早也就沒有保持的必要了。”她摩挲著小眉的手,就像當初摩挲著涵妮的,她帶淚的眸子裏含滿了某種屬於慈母的摯情,仍然一瞬也不瞬地停在小眉臉上。“在我講給你們聽以前,先告訴我,唐小姐,你父親好嗎?”
“是的。”小眉猶疑地回答。
“跟你住一起嗎?”
“是的。”
“哦,”雅筠徘徊在她記憶的深處,“他——還喝酒嗎?”
“噢!您也知道他喝酒嗎?”小眉驚歎地,“他整天都在醉鄉裏,很少有清醒的時候。”
“唉,是嗎?”雅筠歎口氣,憐惜地看著小眉,“那麼他如何養活你呢?”
“剛到台灣的時候,他還工作,他在一個中學教音樂,教了好幾年,而且,那時他手上還有一點錢,一到台灣就曾以低價買了幢房子,後來他喝酒,教書教不成,就把房子賣了,租了廣州街現在的房子住,房子的價錢賣得很好,這樣,總算好勉強好勉強地支持我到中學畢業,畢業以後,我就……”她看雲樓一眼,低低地說,“出去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