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3 / 3)

像是幾百個世紀過去了,像是地球經過了幾千萬年沉睡後又得到再生。雲樓終於置身於飛往台北的飛機上了。屈指算來,他離開台北不過十一天!

計程汽車在街燈和雨霧交織的街道上向仁愛路疾馳著。雲樓坐在車裏,全心靈都在震顫。哦,涵妮!你好嗎?你好嗎?你好嗎?你好嗎?哦,涵妮!涵妮!再也沒有力量可以把我們分開了!再也沒有!再也沒有!涵妮!涵妮!涵妮!不許瘦了,不許蒼白了!不許用淚眼見我哦!涵妮!

車子停了,他丟下了車款,那樣急不及待地按著門鈴,猛敲著門鈴,猛擊著門鈴,等待了不知道多少個世紀,門開了,他推開了秀蘭,衝進了客廳,大聲喊著:

“涵妮!”

客廳中冷冷的,清清的,靜靜的……有什麼不對了,他猛然縮住步子,愕然地站著。於是,他看到楊子明了,他正從沙發深處慢慢地站了起來,不信任似的看著雲樓,猶疑地問:“你——回來了?你媽怎樣?”

“再談吧,楊伯伯!”他急促地說,“涵妮呢?在她房裏嗎?我找她去!”他轉身就向樓上跑。

“站住!雲樓!”楊子明喊。

雲樓站住了,詫異地看著楊子明。楊子明臉上有著什麼東西,什麼使人顫栗的東西,使人恐慌的東西……他驚嚇了,張大了嘴,他囁嚅地說:

“楊伯伯?”

“涵妮,”楊子明慢慢地、清晰地說,“她死了!在你抱她起來,放在沙發上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雲樓呆愣愣地站著,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聽到的是什麼,接著,他發出一聲撕裂般的狂喊:

“不!涵妮!”

他奔上了樓,奔向涵妮的臥室,衝開了門,他叫著:

“涵妮!你在哪兒?你在哪兒?”

室內空空的,沒有人,床帳、桌椅、陳設都和以前一樣,雲樓畫的那張涵妮的油畫像,也掛在牆上;涵妮帶著個幸福恬靜的微笑,抱著潔兒,坐在窗前落日的餘暉中。一切依舊,隻是沒有涵妮。他四麵環顧,號叫著說:

“涵妮!你在哪兒?你出來!你別和我開玩笑!你別躲起來!涵妮!你出來!涵妮!涵妮!涵妮!”

他背後有窸窣的聲音,他猛然車轉身子,大叫:

“涵妮!”

那不是涵妮!挺立在那兒,顯得無比莊嚴、無比沉痛的,是雅筠。她用一隻溫柔的手,按在他的肩上,輕輕地說:

“孩子,她去了!”

“不!”雲樓喊著,一把抓住了雅筠的肩膀,他搖著她,嚷著:“告訴我,楊伯母,你把她藏到哪兒去了?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你一直反對我,一定是你把她藏起來了!你告訴我!她在哪兒?”

“住手!雲樓!”楊子明趕上樓來,拉開了雲樓的手。他直望著他,一字一字地說:“接受真實,雲樓,我們每個人都要接受真實。涵妮已經死了。”

“沒有!”雲樓大吼,“她沒有死!她不會死!她答應過我!她陪我一輩子!她不會死!她不會!不會!”轉過身子,他衝開了楊子明和雅筠,開始在每個房間中搜尋,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叫:“涵妮!你在哪兒?涵妮!你在哪兒?你出來!我求你!求你!”

沒有人,沒有涵妮。然後,他看到潔兒了,它從走廊的盡頭對他連滾帶爬地奔了過來,嘴裏嗚嗚地叫著。他如獲至寶,當潔兒撲上他身子的時候,他一把抱住了它,懇求地說:

“潔兒!你帶我找涵妮去!你帶我找她去!你不會告訴我她死掉了,走!我們找她去!走!”

“雲樓!”楊子明抓住了他的手腕,堅定地喊,“麵對現實吧!你這個傻孩子!我告訴你,她死了!葬在北投的山上,要我帶你去看她的墳嗎?”雲樓定定地看著楊子明,他開始有些明白了,接著,他狂叫了一聲,拋掉了潔兒,他轉身奔下了樓,奔出了大門,奔上了街道,茫無目的地向雨霧迷濛的街上跑去。

“追他去!子明!”雅筠說,拭去了頰上縱橫的淚,“追他去!”

楊子明也奔出了大門,但是,雲樓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

不知跑了多久,雲樓放慢了步子,在街上茫無目的地走著,雨絲飄墜在他的頭發上、麵頰上和衣服上。夜冷而濕,霓虹燈在寒空中閃爍。他走著,走著,走著……踩進了水潭,踩過了一條條濕濕的街道。車子在他身邊穿梭,行人掠過了他的肩頭,汽車在他身畔狂鳴……他渾然不覺,那被雨淋濕的麵頰上毫無表情,咬緊了牙,他隻是一個勁兒地向前走著,向前走著,向前走著……